指月
---- MM音
(番外一)
江湛其实从来没有过家的概念。
他小时候江汉和白娴的关系就不好,那些传说中的爱情故事从来都是别人家的谎言。
他听说他妈白娴以前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又美丽的女人,读了很多书,还做过一段时间老师,追她的人都要排队。
这一点他看着江临月的时候无比相信。
为什么会看上江汉呢?大概男人甜言蜜语,白娴那种女人没见过这类型的,所以觉得眼前一亮,偏生起了征服欲好好胜心,才选了这么个男人。
反正从他有记忆开始家里就争吵不断。印象中他妈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人,知识分子毒舌起来真能不带脏字的把人羞辱得体无完肤。
江汉再好的脾气,也抵不过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尊拿出来给人践踏。
外面的消息是不断传来,江汉在外面有女人,早晚会和白娴离婚。他从没想过管这事儿,因为就算没有其他的女人,这俩人也不会长久。
不过有一点奇怪,婚外情只是个爆发点,而白娴和江汉争吵的重点大多在一些行事风格和所谓的事业上。反正各有各的说法,谁也不让步。
他七岁那年,总算迎来了一丝转折。
白娴怀孕了。
江湛对即将到来的弟弟妹妹没有兴趣,但因为此江汉和白娴的关系有所缓解,他发自内心觉得这是个小福星。
那段时间江汉的生意还算顺利,所以心情好的时候白娴唠叨两句也愿意听。
可好景不长,年关那会儿却又急转直下。江汉找不到缘由,又把一切归结于神佛。
他不知道跑去哪儿找了个大师,直说白娴肚子里胎儿天煞,若是个女孩必定阴鸷满满。白娴要临盆的那几个月是江湛陪着过的,他只知道妈妈日渐枯瘦,对江汉的怨气也越来越深。
江湛也觉得累,只希望快点度过这难关。
可白娴油尽灯枯,生江临月的时候难产去世。
江湛没怎么哭,反倒觉得他妈的死是一种解脱,放过自己,也放过所有人。
而对于那个刚刚获得生命的婴儿,他没有话语权,只知道江汉在白娴去世几天后就把她送走了。
再后来家里没了能压制他的人,学习他愿意学就学,只要不闹出大事情,江汉几乎不管他。
他成绩其实一直挺好,即使到了高中不怎么学的情况下,也是个中等水平。只是他越来越觉得这东西没意思,看书考试,以后守着江汉那么点东西等死。
那会儿没想太多,他脑子好使,游戏也打得好,和校外游戏厅老板很快混熟,黑山乱,那些学生群体拉帮结派也没有多干净,江湛在游戏厅里做点小生意,顺便锻练筋骨,老板给他不少报酬。
可他渐渐明白过来,这生意不长久,做生意要背后有人,尤其是这种生意。
有人眼红,打架不过就在小圈子到处宣传他家里那些事。
于是江湛下手没了轻重。
那时候他已经高中叁年级,还有个同学一直撺掇着他去报考警校或者飞行员。
他本来就没什么兴趣,那之后更是不可能了。
~
江湛其实见过一次江临月,不过不是真人。
那天他刚收拾完一帮不听话的混蛋,回家的时候江汉正好在客厅,还有个人过来谈事。
见他回来那人就要走。
江湛以为那人是来告状的,毕竟今天和他动手的混蛋有点背景。
江汉送人出去的时候他没管,累了一天,他打算靠着沙发休息一会儿,还要等着江汉的唠叨,他有些不耐烦。
就那么一眼,他看见了茶几上的照片。
白的晃眼。
拿起来一看,照片上是个小女孩,笑的乖巧又礼貌,站在一家书店门口的大玩偶旁边照的。半个玩偶高,站得笔直,即使形态有些拘束也叫人移不开眼。
他觉得新奇,江汉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
只是那脸他觉得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江汉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对着照片看,倒没见他看书这么用功。
他咳了两声。
江湛回过神,照片拿在手里也不松开,特别玩笑的语气问他父亲。
“给我找的童养媳?”
江汉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兔崽子,满脑子不是打架就是女人。
“胡说什么,那是你妹妹!”照片正是刚刚送来的,江淮大概是想邀功,把小姑娘养成这样不容易。江汉本想把照片收起来,没想正好被儿子看见。
江湛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眼熟,这女孩长得像白娴。只是他妈离世这么些年,他刻意不去想那些事,自然也就忘了。
“哦”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忍住又看了一次手里的照片。
在他还没来得及问是不是要把她接回来之前,江汉的电话响了。
这通迟来的电话在他意料之中,是学校的老师打来请家长解决问题。
江汉沉默着接完了电话,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向单一。
那时候他脾气又硬又混,任江汉怎么打也不松口。
“我留他一口气,也不怕他告状,还敢出现我照样打。”
江汉抽他抽得累了,也懒得再和他讲什么道理。
“明天起不用去学校了。”
江湛求之不得,气息都不稳了,嘴上依旧吊儿郎当:“您打算把我送哪儿去?少管所?”
江汉气得把皮带扔在他身上,指着人骂:“你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吗?那就自己去看看下面的社会到底什么样子!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你也不用回家,钱更是一分都别想要。死了再通知我替你收尸!”
江湛攥紧了手里那张已经被揉皱的照片,笑得很惨淡。
“谁你都不用管,死了和你也没关系。”
也没有等到第二天,当晚他就离开了,走之前烧了家里仅剩不多的几张白娴的照片。
那时候年纪轻,还真觉得和这个家这些人老死不相往来了。江汉动用了关系,把他从原来学校的那个圈子完全隔绝开。
最开始的时候为了生计,他干了不少活儿。网吧,工地,修理厂,有时候只图个地方睡觉。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又遇见了程禹。
程禹初中毕业后家里没了支持,靠着自己在外打拼,此时比他的社会经验丰富得多。
他被带着去了地下赌场。
那玩意和玩游戏大差不差,很快他捞了不少钱,但暗地里也吃了不少亏。赌场老板没打算放过他。两个人被十几个人围住,纵使再有本事硬来也没有优势。程禹一时冲动失手捅死了那个绣花枕头老板。
江湛在这时候搬出江汉,好歹恐吓地把这帮人吓住。
大概运气好,也可能江汉有点名气,赌场老板很快换了新的,把他俩扔进了拳场。
那真是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每天有人伤残死亡,一念之间而已。残暴和血腥成为家常便饭,他满身热血很快被消耗殆尽,最绝望的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江汉故意把他扔在这儿,等他吃够了苦回去认错,然后做回一个傀儡儿子。
幸好他对江汉没报什么期望,等着他来只怕自己早死了。
拳馆的最后一场,他打赢了周彦华,也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付出了代价,也赢了些报酬。那之后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做生意。
等到江汉一年后再发现时,那个小赌场已经成为江湛的囊中之物。
眼看着儿子在这条路上越来越壮大,他不得不出手制止。
江湛当然不从,自己吃了几年苦换来的东西凭什么他一句话就收回去?
江汉见沟通无效,强硬干预,自己派人接手了那个赌场,也就是后来的金利门。他顺手给了儿子两个还算正规经营的小厂,同时开始密切监视他的所有行为。
在江汉以为儿子已经和那些人切断联系,刚要放心的时候,江湛又干了一件大事。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找到了当年给白娴算命的大师,把人杀了。
此时江汉终于意识到江湛已经不是自己能随便管控的孩子。
父子俩谈过一次,收效甚微。
“老爸,我不信这些狗屁神佛,你要真想管我呢,就记着这点。”
“你他妈无法无天,我怎么管你?!”
“晚了。哦不对,再早些你也管不住。”
江汉又下意识要抽他,这次却被儿子反握住手腕。
“收收吧,把我打死了,真想把你那点东西带到地下去不成。”
江汉开始觉得自己年迈,有些东西只要求稳。
但恰逢江淮私下勾结湖城的事情爆出,他觉得自己的苦心被辜负,不得已了结了自己的弟弟。
江临月这才被江汉想起来,也对,总不能让她成了真的孤儿。
江湛没觉得江汉对这个女儿有几分真心,毕竟接她回来前几天还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妹妹要回来了,凡事叁思,不愿意和我说的事总能和她说说。”
江湛没放在心上,继续我行我素。
他不满足那两个小厂的收益,很多暗线早已埋下,实行起来更是顺畅,没有人能够管他。
江汉也和他提过婚姻的事,他就一个要求。这些年身边追他的女人就没断过,他喜欢聪明的,说话省心,也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闲下来的时候和这种女人玩一玩,没上过心,只算是消遣。
但这种日子过久了实在无趣,尤其是他觉得一切唾手可得,不过时间进程的早晚而已。
钱,权,女人,家人,他都没放在眼里,那些所谓的规则也越来越不能制约他。
他痛恨那些一句话定生死的人,他越觉得难,越是觉得改变才有意思。
如果没有拘束,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可惜命运啊。
1998年夏末,一声“哥哥”轻易将他拉入世俗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