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海莉西时,希律其实有些意外。
他几天前从晨间新闻里听说了生父的公司破产,那时他正刮着巧克力酱的罐底,把最后一点抹在面包上,然后咬下一大口,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生父再婚后,与后母生了一个女儿,家里的房子越来越豪华,但属于他的空间似乎越来越小。
于是,在某个平凡的高中下课的午后,十六岁的希律离家出走了。
他的存在无足轻重,能识相地主动滚蛋更是再好不过,他只带走了母亲的相册,独自背着一个包离开了这里。
希律再也没有回去,自然,也没有人再找过他。
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能让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家伙活下来的方式很多,但都不怎么好。他在地铁站睡了几星期,直到通过伪造年龄找到一份搬运工的工作,希律长得不错,体格又结实高大,靠出卖苦力足够养活自己。
手上有钱之后,他在下城区租了一间旧公寓,如果愿意住地下室的话,他可以租得起更大的空间,但希律不愿意——他不会承认其实是因为自己有幽闭恐惧症。
临街的旧公寓破到除了自己家,整栋楼的动静都能听到,房间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货市场淘来的方桌和一把椅子。浴室尤其狭窄,偏偏还要摆下一个浴缸,他一米九五的身高躺进去,里面就再也盛不下水,他不得不弯着腰,把顶喷当花洒用,连转身都十分费劲。
希律没有把公司破产的新闻放在心上,尽管他本应是那条商业巨鲸的继承人,实际上,他连母亲的遗产都没能分到,这位富家千金比丈夫更早破产,也因此被无情抛弃。
记忆里,他没过上什么富裕的日子,餐桌上永远只有冷透的外卖,有时运气不好,连外卖都没有,只有家具砸碎后的一地狼藉,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生父再婚后,情况有所转变,希律再也没见过他与后妈自由搏击,因为他连人都见不到了。家里只有饿得嗷嗷大哭的妹妹,两岁的小孩在没空打蜡的地板上爬来爬去,把膝盖和手心都蹭破一层皮,希律熟练地把她抱在怀里,空出一只手给她做辅食。
一个八岁男孩的厨艺大抵十分糟糕,希律吃自己做的饭都会忍不住皱眉,但妹妹吃得津津有味,把那碗混合着冰箱里所有能找到食材的东西一半吞进肚子,一半抹在脸上。
他不放心让妹妹一个人在家,于是偷偷把她装进书包里,把自己的午餐分给她,这个举动引来了学校委员会的关注,儿童保障局上门之后,希律就失去了照顾海莉西的机会,尽管他不认为那对花天酒地的男女能照顾好她。
在海莉西记事前,家里就富裕起来,她有了自己的保姆和司机,不再需要希律粗枝大叶的照料,她对哥哥的态度也跟着父母有样学样,除了偶尔颐指气使让他干活,海莉西很少主动理睬他。
因此,当洗澡洗到一半,听到门铃声匆匆系上浴巾打开门的希律见到十七岁的海莉西时,他有些恍惚。
少女的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精致的栗色卷发和身上带着名牌logo的裙装都提醒着男人,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阶层。
七年没见,希律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海莉西面前肌肉分明的上身挂着水珠,散发着热气,她想和他拉开距离,但她后背已经快贴上走廊的墙壁,只好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走廊另一头传来嘈杂的人声,伴随着难闻的味道,希律想起来这个点是瘾君子们的聚会时间,在拐角出现的人影看到海莉西之前,他伸出手臂把妹妹拽进了公寓。
她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在挣脱他之前,希律已经松开手,拉住腰间快要滑下去的浴巾。
“有什么事?”
海莉西张开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哥哥”,只好闷声回答,她无处可去了。
希律眯起眼睛,仔细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发现少女在开始转凉的深秋只穿了单薄的短裙,脚上的鞋跟太高,来的路上可能摔了一跤,脚踝有些肿。
她眼眶红红的,在努力掐着手心让自己不要哭,希律似乎猜到了她这副模样的原因。
“他要逼你嫁人么?”
他说中了,因为少女抖了抖,有泪珠簌簌落下,砸在开裂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