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千行刚想解释让何妈妈别紧张,一向在陌生人面前内秀的纪凌云忽然握上了何云花的手, 两个相近年龄的女人的指节连在一起,纪凌云抢先回答:“我是祝千行的妈妈,我叫纪凌云,何大姐, 我比您小一岁,今年四十三,我该叫您一声姐姐。”
纪凌云的声音爽朗,此时过分亲近的态度更是祝千行从未见识过的。
他印象里,养母优雅内敛,就连买菜都不屑于付出讨价还价的口水成本,此时风格大变,健谈活泼,是祝千行想都没想过的。
但纪凌云的亲近显然比祝千行这个男人能做的有用许多,同性别间的友好显然更让人放松,何云花紧张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了缓和的态势。
“你好你好,凌云妹子,我是何向辜的妈妈。”何云花已经近十年没有和男性打过交道了,即便心里清楚祝千行是个好人,在刚刚一路的相处中依然放不下自然戒备,看见同为女人的纪凌云来说话,才稍稍放松,终于能自然地和她交流了。
“知道知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小哥俩买回来还拿来让我掌过眼呢。真好,你穿上像仙女一样,向辜这么好看原来是照着妈妈长的……对了,我还有个小儿子叫祝千帆,和向辜一样年纪,也在里面考试呢,我陪着你,咱们一块等。”
“他们一样大啊……”
“对啊,向辜没说过吗,这哥俩之前还闹过别扭,不过不打不相识,现在已经好了。你放轻松些,咱们做家长的也不盼着他们成龙,不管他们考成什么样子咱们高兴就行了。”
“嗯嗯,谢谢你……”
两个母亲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着,祝千行长舒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纪凌云帮了他很大一个忙。
在知晓何云花那些过去之后,以平常心和她相处,毫无世俗偏见,也不带半点让人不适的怜悯情态,更是将她那些初初融入社会的紧张不动声色地转化为家长对孩子成绩的担忧,纪凌云比祝千行所想象的做的还要好。
校门大开,有学生奔跑着冲出校园,等候的人群也涌动起来,祝千行贴在纪凌云的身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能帮上你的忙,我高兴!”纪凌云听见他的道谢,好像是哭了,声音酸酸的。
千帆说她给的都不是哥哥想要的,此时此刻,她终于能真正地为她的这个孩子做些什么事情了。
祝千帆在第一批跑出来的学生里,像个显眼包一样,老远就冲着哥哥和妈妈的方向大喊着:“我解放了!”
祝少爷振臂奔跑准备迎接来自妈妈和哥哥的祝贺与关怀,跑出校门了才看见他们俩边上还站着个女人,纪凌云正热络地和人家说话,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妈!你没看到你好儿子我出来了吗!”
祝千帆冲到妈妈面前讨赏,纪凌云还是不理他,但兴奋地拉起他的手和身边人介绍:“何大姐,这是我小儿子祝千帆,不像向辜那么稳重,是个毛小子。千帆,叫何阿姨!”
“阿姨好!”
祝千帆照做,妈妈又扭头问他:“向辜呢,你怎么没和他一块出来?”
祝千帆当场就有些不痛快,现在不光他哥看哑巴比看他重要,妈妈怎么也这样了?
换成小时候的他少说也得哭十个来回、在地上打滚才作罢,但妈妈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小少爷把书包塞妈妈怀里,就要再往学校里走。
“不用了,”许久不出声的祝千行开口,举手向着远处挥舞,“他来了。”
祝千帆一回头,果然大高个何向辜鹤立鸡群在涌出的人流里。
两个考生出考场的姿态完全不同。祝千帆知道有人来接他,所以出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妈妈了。但何向辜不一样,在原本的计划里,哥哥会把妈妈接回家,他得赶紧回家和家人团圆。
看见少年头也不回地往人群外走,祝千行终于没忍住,隔着人流喊了一声:“何向辜!”
少有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很快吸引了何向辜的注意,高挑的少年一侧目便发现了人群里同样耀眼的祝千行,大步向哥哥走去。
但很快,他的步伐又缓了下来。
涌动着的人流里,站着四个人,一个是他的对头祝千帆,一个是哥哥的养母,一个是哥哥,还有一个站在最前面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十年了,那个人他只是隔着玻璃远远地见过几面。而现在,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服,一言不发地等候着。
距离越来越小,脚步越来越重,在两步之遥的距离,何向辜停下了。
纪凌云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静默,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么一小片地方,站在两个终于相逢的人。
何云花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落,两只瘦削的手臂轻抬着,张手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人,似乎是想将人拥入怀抱。
举刀自卫的时候她没哭,重获自由的时刻她没落泪,而当那个在她错过的时光里长大成人的孩子站在面前的时候,何云花的眼泪静静地流淌。
何向辜怯怯地看了一眼祝千行,全无在家时候两人相处之中自由疯狂的模样,如大梦初醒,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有些不真实。
祝千行忍着鼻腔内的酸苦鼓励般点了点头。
“小宝。”何妈妈的声音哽咽,向前迎了半步。
终于,呆站了许久的少年大步向着妈妈的方向冲了过去。
小宝离开妈妈的时候,刚到妈妈的腰那么高,如今已经轻易将妈妈整个抱在怀抱里,何向辜却胆怯地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久到他已无法哼唱起妈妈念过的歌谣。
有一个称呼在他胸膛里乱窜,迫切地想冲破桎梏脱口说出。
哥哥没教过这个字,可它却像“哥哥”和“爱”一样在他的喉咙里打转,似乎早就生长在那里。
“m……妈!”
这是大多婴孩咿呀学语时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字,何向辜也是,曾经的小宝说话早,几个月就会喊妈妈了。
他从几个月大喊到了八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声音。
终于在十八岁又找回了这个称呼和它代表的那个人。
何云花显然有些震惊,难以置信的松开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刚刚说话了?”
一旁的祝千帆和纪凌云也很惊讶,祝千帆终于能确认,那天在病房里他听到的那声“哥”不是假的,哑巴好像真的说话了。
“小宝,你再叫一声。”何云花的眼泪肆意滚落,两手抓着儿子的胳膊,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过去的十年里,她只能隔着玻璃在工作人员的辅助下和打着手语的儿子交流,她有太久没听到过小宝的声音了。
何向辜嘴巴微张,在众人的注视里,紧张地微皱着眉头,极力想在母亲的面前表现,可越是紧张,越是徒劳。
何妈妈一把抓过祝千行的胳膊,央告似地询问:“小祝,你告诉阿姨,你刚刚是不是也听到小宝喊妈妈了?”
“您没听错。”
祝千行最能证明弟弟在说话这件事上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取得了如何卓越的成果。
“他现在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字了,但是越紧张就越说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哥哥’和……以外的字,给他点时间,他会亲自向您证明的。”
“好,好……”
何云花喃喃着,但眼眸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有了自由和公平,小宝有了声音,她又重新披上了铠甲。
她要站在风雨面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妈妈。
“谢谢你,谢谢你……”何云花对着祝千行重复着感谢的话,她心里无比清楚让一个失声的人克服重重阻碍再度开口是多么存困难的一件事,在这个过程里,祝千行一定给了小宝无人可比的关怀和安稳,也一定付出了无数的精力。
对这个年轻人,她无以为报了。
“没事——小香菇,抓好妈妈的手!”
发传单的培训机构不断涌过来,几乎撞到了何妈妈的身上,这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祝千行张罗着大家:“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对,何姐,先回家吧。”纪凌云怅然地自觉松手。
“妹子,你不回家吗?”何云花不解,她是祝千行的妈妈,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回去?
纪凌云笑着解释:“我和千帆住学校旁边,上学方便。”
“哦哦哦……那下次见!”
“下次见!”
两人作别,何云花走在祝千行和何向辜的中间,几人这就要往出租屋赶去,祝千帆忽然追上来,询问他哥:“哥,我能去吗,我也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