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高举盾牌,摩肩接踵地往后退,才退十步,呼呼的箭声又不断响起。
这波箭是从西面射来的,比方才更多更密,下雨般打在士兵们的身上。好在士兵们穿的是重甲,抵挡开大部分箭矢,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炮火的轰鸣声响起。
“咱们被包围了!”有人喊道。
那火炮不知架在什么地方,或许是某个商铺的阁楼,或许是院外的大树上。
但白朝驹清楚,这火炮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发动起义到现在,整整半年时间,陆镶的人不可能在京城不设任何防备。
半年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但他们可以将自己的眼线遍布每座高楼,将锻造局的火炮提前布设在紫禁城周围,自己每走一步,都会迈入陷阱。
“卓涵这个蠢货!”陆歌平罕见地爆了粗口,“他着急忙慌地表什么忠心?大喊大叫的,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进城了!”
杨坚用身子护着她和白朝驹,带俩人带到马棚内侧。这里遍地都是马屎,又脏又臭,但好歹是个射击的死角。
有墙体的掩护,敌人看不清他们的位置,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放炮。
伴着轰响的炮声,杨坚凑近陆歌平耳畔,大声道:“公主息怒!事已既此,不如我来带人杀出一道血路。”
“外头是火炮,咱们的支援也尚未来得及汇合,不如再等等,这里动静这么大,他们一定会过来。”陆歌平道。
白朝驹认可地点了点头。杨坚欲言又止,顿了片刻,也答应道:“好,咱们再等等。”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援军还没有到来。
院子西面的围墙已经千疮百孔,随着又一阵炮响,围墙成片地倾倒下来,马棚彻底地失去了庇护,在敌人眼前一览无余。
炮火声终于停下了。
白朝驹透过马棚的缝隙往外看。围墙外,已经倒了成片的尸体,正是前来支援的友军。
围住已经暴露的太子,将其他藏在暗中的队伍逼出,先斩断支援,太子的首级就是囊中之物。
“冲进去,杀太子者,有重赏!”
伴随着激昂的鼓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骑兵穿着重甲,手举长枪,踏过断壁残垣,往马棚内冲锋过来。
铁蹄有节奏地踏着,整个京城都为之颤抖,他们甚至无需使用武器,就能将这片残破的马棚夷为平地。
白朝驹握剑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动,说不清是因为震动的地面,还是骑兵冲锋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但他还是向前迈出一步,走到了陆歌平面前。
这时,另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前面。
杨坚手持长刀,宽阔的后背将太子和公主一起挡住。他双膝微屈,单薄的刀刃是他的盾牌。
迎着狂奔不止的马蹄,他举起了手里的刀。
一道锐利到难以捕捉的刀光闪过,迎面而来的四匹战马跪在地上。它们的身子被锋利的刀刃斩成两段,连带着盔甲一起。马背上的士兵亦不能幸免,随着马匹一起倒在血泊中。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感到兴奋,后排的骑兵踏着前人的身体,继续俯冲过来。
杨坚再度挥刀,一柄锐利的长枪抵住了他的刀光,狂奔不止的马蹄踏上他的身体。
白朝驹挥着剑砍断接二连三刺来的枪杆,又帮杨坚挡开狂奔不止的马蹄。
“不必管我!”杨坚喊道,从地上爬起。
他左肩膀的盔甲已经被马蹄踏裂,露出被血染红的衣衫。
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度举刀,往前面冲锋的骑兵挥去。这次他没有砍马,而是直接将马背上的人劈到地上。
他用流血不止的胳膊拉紧缰绳,强行叫停狂奔不止的战马。
“殿下,去紫禁城!”
白朝驹被一股大力托着离开地面,跃上了还在俯冲的马背。
杨坚把缰绳塞进他的手里,同时对着马肚子狠狠踢了一脚,战马嘶鸣着,载着背上的太子,埋头往人群外冲去。
第248章 三九9 龙椅之上
白朝驹卸下了马背上的盔甲, 马儿减轻了负重,跑得比方才更快,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
拐过一个岔口, 走上一条南北向的康庄大道,大街尽头,已能看紫禁城的黄瓦红墙。
白朝驹跨在马背上扭头看, 几名骑兵已经追了出来。他赶忙夹紧马背, 叫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
太阳正在西移,离巳时越来越近。
一只队伍从岔道走出,挡在黄瓦红墙前,手里举着长枪短剑。
前后都是追兵。白朝驹一脚踩上马鞍, 伸手攀着沿街商铺招牌, 鲤鱼打挺跃上屋檐。
一波箭矢擦着他的后背落下,无路可逃的马儿被插成了筛子。
“擒住他,别叫他跑了!”追兵大喊着。
白朝驹在屋檐上疾跑,还没跑出几步,前后夹击的追兵也纷纷翻上房顶。
从屋檐上往下看,东面、西面的街道也都是各式各样的追兵,他们从京城的大街小巷冒出, 朝白朝驹蜂拥而来。
屋顶的瓦片并不平整, 白朝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借着高低错落的屋檐, 躲避射来的箭雨。
从这里已能清晰地看到紫禁城内。午门正在缓缓打开,汉白玉街道上人头涌动。
大臣们穿着大红大紫的官服,像是得知了京城不安定的消息,他们没有闲聊,只是摩肩接踵地快步疾走。
巳时已到, 来不及了。
为了避开追兵,他只能以蛇形线路在屋檐上蜿蜒前行,紫禁城分明近在眼前,却如此遥不可及。
张皇失措下,白朝驹踩到一块坚冰,脚底一滑。
顷刻间他失去重心,往屋檐下滑去。他慌乱地伸手,只攀住几枚碎瓦,并不坚固的瓦片很快脱落,他狠狠摔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彻底结束了。
白朝驹倒在地上,忽然全身乏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巷子的两头是涌动的人,屋檐上是密密的脚步声,每踩一下,他的全身就震荡一下。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像是到了宇宙的尽头,所有人把期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而他却叫这一切都就此落空。
什么太子,他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逆臣贼子,是白朝驹也好,是陆濯也罢。
他自嘲地笑着。
我还可以青史留名吗?当然可以,只不过留下一身臭名声,被后人唾弃,甚至光着屁股的小孩都能对我踩上两脚。
丁零当啷的铁甲声靠近了,一杆银枪朝他挥来,没有刺穿他的脖颈,而是挡开了射向他的箭。
“找到太子殿下了!”
一瞬间,白朝驹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公冶明的身影。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穿着普通的银甲,他的个头不高,四肢健壮,肤色健康红润。
更多士兵一拥而上,护住他,举着盾牌挡住屋檐上射来的厉箭,推着他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白朝驹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你们是什么人?”
“后军总督刘将军麾下是也。将军说,陆镶谋权篡位、昏庸无能、养痈成患,理应让位给太子殿下!”士兵一脸正气凛然。
“你们不觉得我是反贼?”白朝驹问道。
“将军说殿下是真龙天子,殿下就一定是真龙天子。”
“陆镶那个老王八早就该死了!因为他,咱们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
“还有西疆,就是因为他纵容姚望舒,才叫鞑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犯!”
“先帝罢黜了姚望舒,他就又令姚望舒官复原职!他们一定相互勾结,串通一气!”
“先帝的死肯定和他有关!他才是大齐真正的逆贼!”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怎么回事,箭雨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一只两只零零散散地打着。
等白朝驹被人群推动着到紫禁城的大门前,已经没有人放箭了。
紫禁城内出乎意料的空荡,城门两侧看不到任何人影,那些禁军不知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朝驹在汉白玉铺成的街上狂奔。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认得这里的每一条路,也知道这里的每一处宫殿的名字。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
凛冬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几步跑上奉天殿的台阶。奉天殿后就是乾清宫,是往日里陆镶办公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