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何娫的唇瓣动了动,却迟迟吐不出半点声音。
一旦交谈内容触及自身,她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过往的疮痍造成的无地自容。
她深信,梁晅不会如孟知誄一般,对于她的遭遇嗤之以鼻。可是人一旦受过伤,哪怕患处结了痂,仍对刺激格外敏感。她怕从他眼里见到嫌恶,那会打碎她所剩无几的自尊。
不过,倘若选择隐瞒,她将失去与他交心的可能,彼此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不管他听完会作何反应,她似乎都不该再退缩。
沉默良久,她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字句:「我今年二十九岁,有叁、四年没工作了,主要收入来源是收租。小学的时候,爸妈意外离世,我被叔叔收养??」
话音一落,她的眼角就红了。尤其涉及「叔叔」,那侵犯了她无数次的男人,像阴霾盘踞在记忆里。光是想起,就让她窒息,彷彿被谁掐住了脖子。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接续下去:「我也毕业于N大学,不过是外文系的。我的兴趣是烹飪,还有照顾植栽。」
更残酷的真相,她怎么也没能顺利说出口。要告诉他吗?关于叔叔、关于孟知誄的那些。她的胸口似被纠结攫住,扯得她阵阵生疼。
梁晅注意到她神情有异,顺势先转换了话题:「原来你是学姊。」他接着又道:「我讲点??自己的情感状况。」
「你应该认识隔壁二〇四的租客,她叫官旂。我和她是青梅竹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是我的憧憬。不过我们从没在一起,是我单方面喜欢她,她心里始终有别的人。」
「前些日子,她与重要的人重逢,而我也再次明白,自己应该放下她,给予祝福。」
何娫能听出,他在向她坦白,同时也留给她喘息的空档。她的指尖攥紧长裙的褶皱,又缓缓松开。
「我??」
她微张双唇,透过描述,从回忆中剥离出难以啟齿的秘密。
每说一字,如同把疤痕沿着边缘撕开,裸露出内里溃烂的血肉,痛得她的眼中泛起湿润的泪光。
梁晅一言未发地倾听,眉间却皱起好几道深痕,隐忍而分明。他先前就隐约察觉,她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苍凉,却未曾想,她竟还那般孤立无援,简直像被世界所拋下。
更甚于此,他有一瞬的衝动,想要把她拥入怀里,好为她抵挡所有残忍的现实。后来,他压下那股油然而生的不捨,只在桌下悄然握紧了拳头。
「对不起,上次我??忽然对你说那些。」她揉了揉眼角,扯出一抹浅笑,「你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别这么想。」他的眼底闪烁着柔光,「谢谢你的信任。不过??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好吗?」
他朝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摊开乾燥的掌。她的视线顺着指尖滑向掌根,停顿了好一会,才羞涩地把手放上去。他缓缓收拢指节,松松地覆住她白净柔软的小手。
「好温暖??」她低低呢喃,声音细不可闻,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又垂下双眸。
「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络方式?」他弯了下唇角,声线和缓但慎重地说:「以后来之前,我会先问过你。」
「好。」她轻声回应,有意抽手去拿手机,指甲却不慎挠过他的掌心。
他的肌肉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后松开指头。
何娫点开Line APP,递出QR Code让他扫。
两人加完好友,他第一眼就留意到,她的头像为插在花器中的洋桔梗,状态栏则写着:生不对,死不起。
他曾读过这段文字,但不记得出自哪了。那时他就觉得悲伤,此刻亦是如此。
「你的头像是自己画的?」她发现他的头像是一帧建筑线稿。
「对,大学毕业作品的一部分。」
与她不同,他的状态栏放的是RADWIMPS的《いいんですか(这样真的可以吗)?》一曲。
「你喜欢吃鸡肉料理吗?」
当她这么问,他内心微微一动,并得知她瞭解歌词。因为里面有一句「最喜欢的东西 / 是炸鸡 / 更具体地说 / 是母亲做的鸡肉料理」。
那是一首节奏明快,内容浅白率真的摇滚流行乐。
「还挺喜欢的。」比起猪肉和牛肉,他的确更偏好鸡肉一些。
「??请问,我还能再做便当给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会不会太麻烦你?」她的手作料理确实美味,但他不想造成她的负担。
何娫捏着手机边角,脸颊又浮出红晕,「??能为你做料理,很开心。」
梁晅注视着她,唇角忍不住扬了扬。她貌似很容易害羞,话到嘴边往往支支吾吾,但表明心意时却从不绕弯子。这份直白的真诚,比任何含蓄的暗示都更让人动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