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厨房里很快升腾起水雾。
  沉知周平时偶尔烧个水都要回忆一下燃气灶开关的方向。生疏的操作，在她这个凡事都能举重若轻的青年科学家身上，显得格外违和。
  最终两个荷包蛋煎得惨不忍睹，蛋白边缘焦黑，蛋黄一个全熟，另一个半生不熟地淌着黄。不是圆润的，是抽象的。
  下面条就更是灾难。葱段切得长短不一，面条下锅的时机也不对，和青菜一起扔了进去。等面熟了，青菜也煮得发黄发烂。
  盛出来，勉强算是一大碗。卖相极差。
  江寻接过她递来的碗，坐到桌边，低头看了一眼碗里。面条团成一坨，葱段蔫蔫地浮着，两个煎坏的蛋窝在一旁。卖相堪比某些大学食堂关门前最后半小时的出品。像是食物残骸的拼凑。
  他却拿起筷子，很自然地夹了一筷子面，吹了吹。
  “看着还行。”
  江寻吃东西很有教养，不会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响，高效地补充能量。这一点和他读书时一样。
  不多时，他碗底见了空。
  沉知周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有一会儿。她百无聊赖地抱着iPad，一个个视频跳过去，最终停在一个深夜动物世界纪录片上。非洲草原的狮子正追逐一头瘦弱的羚羊，追逐，扑杀，分食。残酷的法则，上演了很多次。
  江寻在她右侧坐下，沙发很软，因为重量塌陷下去一部分。他手臂搁在靠背上，形成一个新的物理意义上的囚笼。
  “下午见面的时候，李老师提醒我了。”
  “嗯？”沉知周转过头看他。
  “他很含蓄地暗示，让我作为合作方，以后没事少来你们实验室。尤其，不要单独找你。”
  李卫东是最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爱惜羽毛，更爱惜学生的羽毛。白天那场风波，他必然要出面敲打一下始作俑者。在她看来，这也是成年人社交里最正常的避险操作。
  所以她只点了下头，“系里有些老师确实…传统。他们担心学术和商业走得太近，会影响研究的纯粹性。”
  江寻挑了挑眉，“那他们私下怎么说我？”
  沉知周想了想今天会议室里，孙老师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忽然有点想笑。“大概是觉得，我本人其实研究定力不足，不肯坐冷板凳，全是被你这个外来的资本家蛊惑了，才走了歪路。”
  江寻听懂了她话里的戏谑，也笑起来。他摇了摇头，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奇怪，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蛊惑你的本事。”
  “也不是完全没有。”沉知周看着虚空里的某一点，回忆起路演那天，那个通宵达旦的实验室。
  那天，他们一起面对着巨大的未知，把所有筹码都压上牌桌。
  当一个人把她近乎虚妄的理想，视作必然发生的客观规律，确实很难不为之所动。再坚硬的内核，本质也是由无数的微观粒子构成，终会与外界发生弱相互作用。
  “你说‘我相信物理’的时候，”她说，“还挺有说服力的。”
  这个回答当然很好，几乎承认了他的支持对自己具有强大感召力。但江寻显然是个永远都想挑战更高难度的学生，永不满足于“良好”。
  “只是物理吗？”他站起来，单膝跪在他面前，握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踝，那地方的皮肤很薄，微凉。
  “那这样呢？能不能蛊惑你？”
  她又想起十九岁那年的那个客厅。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濒临坍缩，纪录片里讲恒星的秘密。一切仿佛都还没开始，一切也都要结束。而她曾在另一个时空，对这具身体做过一些蛮不讲理的事。
  喉咙里开始发干。
  他看出她的动摇，身体微微前倾，凑得更近了。呼吸都缠在一起，嘴唇隔着几毫米的空气。
  “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