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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邦南部海岸·格拉贡岛
这地方在耶城镇区拉迈分镇处,岛面积不大,南北宽也才11.2公里,本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处,82年被开发,陆续有人上岛做农业、渔业。望过去,灌木林众多,湛蓝色海水推波,天际与海岸线连成一片。
直升机降落在岛上,早早有人收到命令接待。
空地沙滩站了十几个佩枪的武装兵,领头的男人模样年轻,18、9岁的样子,身材魁梧,皮肤风吹日晒却不见黑,手臂上绑着条象征某一支武装标志的显眼红带,瞧着格外出挑。
老远见直升机飞过来,年轻男人挥手招呼飞机停在合适的区域。
魏知珩摘下通讯设备,下机,那年轻人笑呵呵向他伸出手:“吴子奇。”
“昂山将军的儿子?”魏知珩挑眉,握手言和,“我认识你。”
吴子奇鲜早听说魏知珩的名头,一直给他们不少恩惠,只是他在山上,一直没机会见。这次也是受到昂山的指示才从下山过来亲自招待。
他有些惊讶,两人并没见过面,恐怕曲解错了意思。魏知珩笑,拍了拍年轻人肩膀,“昂山将军有个能干的儿子,谁不知道?”
“哎!”吴子奇有些猝不及防。
平常昂山对他态度严苛,从不让他碰那些重要生意,还天天骂他蠢脑子,骂多了,自己也恼。干脆跑山上去养部队图个清净,也免得天天追着唠叨。
“我爹真这么说的?”吴子奇在意这个。
昂山一向公平公正,手里的部队没有明确归属谁前,不论血缘关系。看不见他的能力,以后得把老本让出去,让他做万年老二。
这点他哪里受得了?
然,不过短暂的接触,魏知珩已经试探完他的底。这蠢小子恐怕还不知道,昂山早早就开始给他铺路。否则为什么要找上他,除去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恩惠,那便是找个大部队靠拢,给自己儿子保架护航,别亏完老本,别被清算。
多感人至深的父子情。
魏知珩说:“当然。”
心里转了个弯,吴子奇喜笑颜开,带路走在前,客客气气将人请上马路边准备的越野车:“魏波。我现在带您去见他吧。”
昂山就住在岛东面的果顿村,一边山头种烟膏暴利,一边悠闲地在岛上做些园艺种植的生意。平常出海钓钓鱼,比谁都活得滋润。
一路开过来,这里随处可见树龄高达130岁的大榕树,佛祖左脚掌印,而昂山住所在一颗显眼大榕树旁的院子,四周种满椰子树。
一块地,一个装了藤蔓棚顶的院子,底下种满瓜果蔬菜,空地处还晾晒着渔网,几个手底下的渔农正蹲在一口水井旁处理海钓的鱼。进来时,昂山正弯着腰摘菜。
车上下来乌泱泱一群人,吴子奇喊了声,昂山才摘下帽子瞧。
他老了,视力不行,得眯着眼睛才能瞧清。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一群人,回荡几下才瞥见许久没见的年轻男人。
将手里的青菜扔进筐中,他招呼身边几个人去把海钓的鱼处理了,笑盈盈:“魏司令啊,你来的正是时候。”得意指了指地里的青菜,“自己种的有机蔬菜,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嫩,你今天就住在岛上,我亲自给你弄一顿,今天早上我还特地钓了几条东星斑。”
“昂山将军好兴致。”魏知珩瞧着他篓子里的一把青菜,又看着穿着白色背心衫,带顶草帽,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
“哎!”年轻时打打杀杀惯了,现在恢复农耕生活也算是归真,日子算乐呵。要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再大点儿给他添个丁孙,他就打算在岛上过养老日子咯。
昂山哈哈两声:“一会儿尝尝我种的菜,保准比市场上新鲜。”
这些菜多的吃不完会拿到岛上渔农集市里卖,坐着躺椅,一顶草帽,昂山当农民惬意得很。
说着,招呼吴子奇把人请进院子里。
院子建了套不到叁层的小别墅,装修朴实无华,几套木桌木椅,两个冰箱柜子一些日常家具和装鱼的篓子,没什么贵重东西。魏知珩打量几眼,不动声色吹掉桌子上的石灰。竟也不贪财,和猜颂还真是天差地别。
魏知珩并没呆在院子里,让吴子奇带着驱车环岛,勘测地形岛上的建筑地形。
天色渐晚。桌上摆满鱼宴,鳗鱼刺身、东星斑清锅,自己种的菜和散养的鸡。昂山喜欢吃鱼肉清锅,听说以前是中国人,年轻时跑来金叁角起家,吃喝还是保持着原先的饮食习惯。
昂山亲自给他打了碗汤,“这个汤靓,五指毛桃熬了两个小时,你尝尝。”
吴子奇拉开椅子坐下,被眼神指示,给人倒了酒,又给坐在旁边的时生倒酒才允许落座。
“昂山将军客气了。”魏知珩始终有礼的作态。
酒桌气氛不错,昂山笑呵呵地喝,喝完,向他道谢,谈起收拢武装的事,问是不是猜颂让他来的。
猜颂手里下几支山地武装,一支民兵,特区里的部队加起来拢共也才两叁千人,枪炮也没多少。魏知珩没投诚前,靠烟膏养活手里的军队,但向佤邦买的枪炮有限,自己又挥霍无度,以至于部队一度拮据。投诚后,前面几支武装都是他拿钱养着,私底下,几个领导人向他抱怨,对猜颂命令不太满意。
但跟了几十年,魏知珩也清楚,没有情分是假的。这些人不满,也仅仅是口头上不满,并没有半分叛变的心思。像昂山这样肯单出来跟他干的,没几个。
白拿着他赏的钱挥霍。
魏知珩开门见山:“以后不种罂粟,跟我做军火,干不干?”
“军火?”昂山顿手,放下酒杯思忖几秒,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我种了这么久烟,现在说不干,没收成怎么养活部队。军火这事情能办成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
时生将与敏莱签订的协议放在餐台桌面,昂山一头雾水地打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块地500美金的收成,看得他吸了口气,喝酒缓释。
“500美金的价格一块地还不够?拿着政府的补贴以后把罂粟都拔了,种些玉米水稻。”魏知珩睨眼他手腕的檀木佛珠,不咸不淡道,“少干些祸害人的事情,你也当是积德了。”
拔罂粟也不是不行,这个价格给得确实足够诱惑,昂山考虑的是,猜颂那边,魏知珩要怎么交代。
男人喝了口酒,突然问:“附近是不是有工厂?”
吴子奇接嘴回答,“这附近有个大型采石场,以前是孟买人在缅甸开的,现在废弃着。”
听见有钱赚,吴子奇哪里不肯,他脑袋比谁都灵光,想得也长远。利益不能只看眼前,早那么些年政府扫罂粟,这两年虽然又恢复景气,但也不是长远之计。一波又一波的扫荡,他们再干下去迟早饿死。不如改做其他生意,军火就不错,比他们在山头里风吹日晒赚钱得多。
说完侧过头跟昂山小声说了句什么,听完,昂山满意地笑。
魏知珩不声不响喝酒,眼底的算盘被镜片掩盖。
进门前,桌上的石灰多,一个常住人的地方,海风吹不来,除非附近有大型工厂运作。早上岛前就知道这里有个采石场,82年殖民时期印度人来缅甸做生意弄的,如此庞大的工厂也不会说废弃就废弃。他猜得准,绕山看地形时,那座矗立在山里头的工厂隐隐有生意传来,当时没问,等着在酒桌上说。
岛上隐蔽,又属于私人,建封闭式的军工厂只要没有引起注意,不受管控。昂山的部队驻扎在这里守着,又有现成的工厂改建。这才是为什么魏知珩选择昂山这片地盘的原因。
昂山听话,受他指挥,给点甜头办事,未尝不可。
不过很快,昂山也将问题明白摊出:“猜颂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他知道你自己建军工厂做生意的事吗?”
显然是不知道。当初他不过私自开地种烟膏,差点儿打得不可开交,这种黑心肝的人会容忍别人在眼皮底下跳,还独自吞钱?
昂山疑惑地看着他。
魏知珩放下酒,似笑非笑:“如果我当上了孟邦主席,还会有这些受人限制的顾虑吗?”
当初敏莱猜测的确实不错,魏知珩风光惯了,哪能心甘情愿屈服给一群特区军阀做老二,还给钱给枪?不过是看上了孟邦这块地。
这叁年试水,建立不少工厂,武器自给自足,是试图养一支新的特区部队。
说得难听点儿,他是要在封地上做皇帝。
这回,饭桌上安静如鸡。吴子奇一口肉没咽下,咳了声,吐在地上,立马竖起耳朵听。
昂山没什么意见,要打,他早想跟猜颂开战,手里的枪和人备着,做什么都有底气。先前不过是操心魏知珩还在给猜颂办事,现在这么听,放心多了。
接着,魏知珩也没有隐瞒,顺嘴就提到了吴努的事情。叁两句道出了让昂山直皱眉的话。
他虽与猜颂不合,但当年与吴努还算有些交情,听见吴努还活着的消息,一时间也是疑惑。
“这….”昂山欲言又止,让他看着办。
过了会儿,昂山喝红了脸,歪了歪脖子岔开话题:“他手底下那几支部队你打算怎么处理?要打,要夺权抢位置,也不是那么轻松解决。做预备没有?”
魏知珩说:“能和平交接当然是最好的。”
“怎么可能。”昂山知道猜颂德性,要他拱手让人,比撬石头还难,“打仗肯定要打,你也不用怕我拒绝,反正你看着来,我儿山上那批武装可以调动,我是老骨头动不了,让他跟着你干。”
内战一旦打响,必然打乱。
魏知珩抬眉,俊雅的面容微醺了几分醉意,“要是他死了,孟邦大乱,主席的位置谁坐,当然是有枪有本事的人坐。”
昂山恍然:“行、行,到底是年轻人。”他摸了摸下巴,笑呵呵。
魏知珩要怎么把事情处理好,他不问,只说让他看着办。他已经老了,折腾不了那么多,剩下的让吴子奇跟着干。建军工厂的事情没问题,拔罂粟只要缅甸政府给钱,好说。
喝完了酒,魏知珩没打算留下来,站在海岸,海风吹散了几分醉意。
远处的灯塔光若隐若现,晃眼极了。
还有两天,享受着风浪带来的冷冽,魏知珩脑袋里数着倒计时。还有两天,猜颂会亲自去一趟内比都见见缅政府里搭上线的将军,自己去商谈除罂粟的条件。
这消息,可是他花了大心思亲自送给猜颂呢。
螺旋桨搅动,时生走过来:“司令,可以出发了。”
男人双手插兜,心情大好,瞥了眼,勾唇:“这里风景这么好,吹吹风,醒酒。”
别说,昂山自己酿的酒,确实有几分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