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欢愉之泉（六）

  临时搭建的屏障勉强将左侧泉眼与大厅其他区域隔开，形成一片脆弱而逼仄的私密空间。就在最后一块金属板固定妥当的瞬间，凌云峰与凌云庭如同两道悄无声息的影子，自大厅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中踱步而归。
  凌云峰的步伐稳健依旧，然而目光扫过瘫软在地、失去意识的赵楠，以及倚靠物资箱旁、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的露晓时，他骤然止步，眉头深深锁起，形成一道锐利的刻痕。
  封施盛迎上前，语速迅捷却清晰地低声汇报了方才的发现与尝试，以及两人力竭的现状。“……泉眼需以强烈且持续的欢愉渴望驱动，消耗的是精神本源，单人难以持久。我们初步拟定分组轮换方案，尝试控制输出强度。”他的总结冷静而客观，目光沉凝如水。
  “欢愉渴望？祭品？”凌云庭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底却掠过一丝被挑起的、混杂着不屑与探究的光，“真是荒谬至极。”他越过封施盛，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口干涸的左泉祭坛前，修长的手指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按在冰冷粗糙的台面上。“我倒要看看，这玩意儿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他阖上眼，眉宇间惯有的不耐与一丝近乎挑衅的专注交织。几乎在他掌心贴合的数秒之内，那漆黑死寂的孔洞深处，一点幽蓝光芒倏然亮起，微弱却稳定！紧接着，一股细若游丝、仅比泪滴略粗的幽蓝色泉水，竟真的无声无息地从孔洞中蜿蜒涌出，顺着干涸的沟槽极其缓慢地流淌了约莫一指的长度！
  【检测到“欢愉之泉”泉水涌出，任务计时开始】
  众人手腕上的终端同时传来轻微震动。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00:02:17】
  然而，那细弱的水流仅持续了不足叁分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竭、断流，最终彻底湮灭，孔洞再次归于死寂，仿佛刹那的涌动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祭坛表面，凌云庭手掌之下，唯有一小片比指甲盖更小的区域泛着微湿的痕迹。
  凌云庭几乎是瞬间甩开了手，如同被无形的尖刺蜇伤，呼吸略显急促，眼神有一刹的涣散与躁郁。“……该死！”他低咒一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诡异的不适感，“根本无法维持专注！那感觉……像是有什么在搅动意识，既吸引又排斥，混乱不堪！”
  “庭，够了。”凌云峰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仅是试探，绝非搏命之时。
  凌云庭啧了一声，退后两步，慵懒地倚靠在一旁凹凸的岩壁上，脸色微沉，不再多言。
  凌云峰沉吟一瞬，稳步上前。“我来尝试。”他神色沉静，依样将手掌贴合祭坛。闭合双眼，面容宁定，仿佛沉入某种精密的冥想。
  数秒后，泉眼再次给予回应。涌出的水流比凌云庭那次更为细微，几乎只是一缕凝而不散的幽蓝水汽，缓慢流淌。持续时间更为短暂，仅一分钟左右，便告中断。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00:01:03】
  凌云峰收回手，气息微乱，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睁开眼，目光依旧清明，却蕴着深沉的凝重：“消耗的确惊人，并非体力，而是精神核心。需要极致的专注与……某种纯粹的牵引力。庭的感觉无误，它会干扰心神平衡。”
  接下来是罗晓莎与胡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将手按上祭坛。胡厉推了推眼镜，努力凝聚精神；罗晓莎则抿紧唇线，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在与无形的对手对峙。
  嗡鸣声再起，蓝光微弱闪烁。这一次，泉水甚至未能形成连续水流，只是断断续续地沁出几滴深邃的蓝液，在沟槽内停留瞬息便如蒸发般消失。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00:00:08】
  “不行。”罗晓莎率先抽手，面色难看，“根本捕捉不到那种所谓感觉！”胡厉亦摇头，面色泛白，消耗显然不小。
  封施盛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稍远处的苏芷菟。“苏芷菟，该你了。”
  苏芷菟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捂着又因为紧张开始隐隐作痛的肚子，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一步步挪到那冰冷的祭坛前。她依样画葫芦地将微凉颤抖的手掌贴上粗糙的石面。
  她努力闭紧眼睛，拼命在脑海中搜刮那些称得上“欢愉”的记忆碎片——考试取得好成绩时短暂的轻松、收到朋友礼物时的惊喜、阳光很好的午后躺在草坪上的慵懒……可那些画面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焦虑像潮水般涌上，轻易淹没了所有虚浮的“快乐”。祭坛死寂一片，毫无反应。
  失败的沮丧和被注视的羞耻感烧红了她的耳尖。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无助地望向封施盛，像一只寻求指引的迷途羔羊。男人就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包容的注视。奇异地，就在这四目相对的刹那，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拨动了心弦——不是欢愉，而是更复杂的、夹杂着依赖、慌乱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暖流。
  就在这时，她掌下的祭坛突然传来极其微弱的嗡鸣！一缕比发丝更细的幽蓝水汽极其艰难地从孔洞中渗出，维持了不到十秒，便彻底消散。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00:00:09】
  苏芷菟喘了口气，脸颊滚烫，说不清是因为努力的疲惫，还是因为刚才那瞬间被他注视时莫名的心慌意乱。她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手指蜷缩着收回，仿佛那祭坛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最后是封施盛自己。他上前，动作从容地将手按在祭坛上，闭上双眼。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呼吸平稳，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触碰。
  然而，祭坛再次给出了回应。涌出的泉水极少，几乎与苏芷菟那次相差无几，细得难以察觉。但令人惊讶的是，这缕细微的水流竟顽强地持续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竟然勉强支撑到了接近两分钟才彻底断绝。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00:01:58】
  封施盛收手，气息依旧平稳，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倦色。他对上凌云峰探询的目光，微一摇头：“需极强的控制力，精粹出最核心的那一点渴望，而非泛滥的情绪。但总量太低，于事无补。”他略作停顿，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奇异馨香似乎浓郁了刹那，又悄然隐去，“并且，这种方式对精神本源的负荷机制异常。”
  一轮尝试完毕，每个人的面色都凝重异常。最长不过两分钟出头，最短仅数秒。且每次水流中断，任务进度便瞬间归零重置。欲以此法累积十二小时的涌流时间，无异于痴人说梦。绝望的阴影无声地蔓延开来。
  难言的沉寂之后，罗晓莎率先打破死寂。她抱臂，目光锐利地扫向右侧泉眼方向，那里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从未止歇。“看来，靠意念是没戏了。按规矩办事吧，学那边。”她的语气干脆利落，甚至带了一丝破罐破摔的嘲弄，目光瞥向身旁的胡厉。胡厉推了推眼镜，未有异议，算是默许。
  凌云峰唇瓣微动，似欲言语，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眉头紧锁，沉稳的面容上罕见地掠过一丝难以决断的窘迫与尴尬。让他主动提议乃至参与此事，显然触及了他恪守的底线。
  “啧，麻烦。”凌云庭却哼笑出声，活动了一下脖颈，眼神幽邃，深处跳动着某种压抑已久、亟待破笼而出的兴奋与躁动，语气却刻意染上几分勉为其难，“但似乎别无他法了？总不能真在此地坐以待毙吧？”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于兄长所在之位。
  他手臂一伸，自然地揽过凌云峰的肩头：“横竖也不是头一遭，十二个小时大家分摊下来，也没多少。活着出去才是首要。”凌云峰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
  最终，所有的目光，或直接或迂回，都聚焦于封施盛身上，等待他的决断。封施盛并未立即回应，他只是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苏芷菟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惊慌、无措与羞窘，宛如一只被逼至绝境的幼兽。
  他的沉默，无形中将那最终的选择之重，轻轻搁在了她的掌心。
  屏障之内，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右侧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浮气躁的锁链与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