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意识逐渐恢复,程晚宁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一辆车上。
看到同样在后座的帕比罗,她瞬间明白了这是谁的车。
帕比罗与她挨得最近,也是最先发现她醒来的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程晚宁的头还是很晕,像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恶战,“我是睡着了吗?”
“你不记得了?你早上突然在宾馆里晕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样子怪吓人的。”
程晚宁费力地从座椅上爬起,扶着额头,努力回想晕倒前发生的事。
她貌似……把程砚晞骂了一顿。
还朝他开了枪。
见对方有些神志不清,帕比罗关心地问:“你有低血糖吗?”
“没有。”她天天吃糖,哪来的低血糖。
程晚宁身上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以前发生过好几次。昏迷过后,记忆仿佛被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地拼凑到一起。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明知道拿枪对准程砚晞只有死路一条,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大脑急切的渴望,道德底线下潜。她跟随内心本能的欲望指引,下意识做出惊人之举,却为日后的自己埋下了大坑。
眼下,程砚晞就坐在斜前方的副驾驶,一抬眼便能望到的位置。
车子沿繁华的市中心往外开,窗外的鸣笛声逐渐减小,缄默在疾驰中变得更加漫长。
程晚宁环顾周围陌生的建筑物,揪住衣角的手愈发不安:“我们要去哪儿?”
不会是因为早上朝程砚晞开了一枪,现在要把她抛尸荒野了吧?
“去监牢,我们关押犯人的地方。”
“你们要把我关起来吗?”
帕比罗觉得她好可爱:“你乖一点,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我可以不去吗?”程晚宁眨巴着眼,蜷曲卷翘的睫毛上泛着水雾,颤动的弧度动人。
就凭她早上的行为,他们都能把她吊起来打死。
“你不想见见杀害你父母的人吗?他们就在那里。”
听到关键字,程晚宁下意识朝斜前方瞥了一眼,靠着椅背的人正事不关己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杀害她父母的凶手……不就在车内吗?
难道……真的是她弄错了?
回想起早上,她不仅骂了他、咬了他,甚至还用枪指着他。
程晚宁越想越心虚,额头窘迫的汗珠浸湿了刘海,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惴惴不安。
偏偏帕比罗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胆子挺大的,我还没见过有几个人敢这样拿枪指着晞哥。”
早上起床,帕比罗和辉子来找程砚晞汇合。走到门口时,却听见房内有争吵声。
身为他的部下,他们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保护雇主的安全,于是强行破开了房门。
然而下一秒,极为震撼的一幕映入眼帘——
想象中的敌人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昨天跟在几人后面的小尾巴。
无论是胆量,还是用枪的熟练度,程晚宁都给了人极大的意外。
从昨天目睹死人的反应,到今早亲自动手,她一直在刷新别人对她外貌的软弱认知。
可惜就是身体素质太差,力量跟不上行动,不然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帕比罗禁不住好奇打探:“我想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弄来的枪?”
“我十岁时出了场车祸,醒来后它就在病房里。”
这种级别的谎言糊弄不了他,帕比罗轻嗤一声:“少骗我了,你的意思是它自己跑进去的?”
“我觉得……应该是吧。”程晚宁实在想不到该如何表达。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这枪确实是莫名其妙出现的。
小时候昏迷过一次,从病床上醒来后,就瞧见床头放着把枪。
看见它的时候,程晚宁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只见过大人用枪,年仅十岁的自己怎么可能拥有这种东西?
程晚宁一开始以为手枪是父母送给自己的,可后来发现并不是。他们没有提及任何相关内容,只是询问她身体怎么样。
那把枪来得蹊跷,她不敢告诉爸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手枪是短柄,比普通款小巧得多。她把它藏在医用床头柜的抽屉里,出院时顺手带回了家。
因为家庭的缘故,程晚宁从小就经常被犯罪分子绑架。再三考虑之下,她决定把枪留下来自保。
出院后,她开始上网搜索开枪、换弹的教程,并偷偷在没人的地方对着景物练习,不久后便掌握了枪械的使用方法。
为了保护自己,她大部分时间会把枪支带在身边,通常藏在书包内部的夹层。但为了防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极少拿出来。
当然,也有忘带的时候,比如在小巷撞见程砚晞杀人的那晚。
对于程晚宁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帕比罗自然不信。但看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样子,他也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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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小时的颠簸,程晚宁被带到了一个类似地下室的监牢,里面很大,关押着数不清的犯人。
下了台阶往前,空气中的血腥味一下子重起来,遍地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那是长期杀戮留下的痕迹。
耳边时不时传来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常年不见天日的犯人在这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途径一间牢房时,程晚宁听到右侧传来动物撕咬的啃食声,以及来自男人的哀嚎。
肩胛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震颤从皮肤表面渗进骨骼,蔓延至心脏末梢。
她下意识望向动静来源,只见牢房中央矗立着一座大十字架,上面绑了个男人,下方赫然有一只中型犬类正在啃咬他的腿骨。
动物不知道这是什么肉,只以为是它的食物,毫不客气地享用着,很快就把男人小腿的皮肉啃食干净。
前一秒还是正常的腿部,眨眼间已经露出瘆人的白骨。
触目惊心的画面配上男人痛苦的呻吟,宛如来自噩梦的序曲。
程晚宁想询问帕比罗这个男人的情况,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眼下只有询问挨得最近的程砚晞,可他们早上才刚发生过矛盾。
程砚晞大概还在生气,一路上都没跟她说过话。虽然暂时没把她怎么样,但程晚宁总觉得隐隐不安。
她不想叫他表哥,于是厚着脸皮拽了拽他的衣角:“我能问下,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吗?”
这里的人都是他关起来的,他肯定知道原因。
程砚晞顺着她指的方向扫了眼,处刑室中间绑着一个昨天逃跑被抓回来的男人。
“他想逃跑,但被守卫发现了。”
程晚宁不敢相信:“只是这样?”
仅仅是逃跑未遂,就要被施以这种酷刑。
程砚晞挑了挑眉,反问:“不然你还想怎样?”
没把她关进去就不错了,还有闲心同情起别人来了。
“你是不是以为,早上这事就这么完了?”
程晚宁压下心底的起伏,佯装镇定道:“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把我关进去吗?”
很多人折磨别人,是为了欣赏受害者低声下气的可怜模样。他们热衷于聆听别人的哀求,这会使他们倍感兴奋。
面对这样的人,她努力想表现得什么都不在乎,以降低对方的折磨欲,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出卖了她。
程砚晞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睨了她一眼:“你抖什么?”
“我有点冷。”程晚宁死鸭子嘴硬。
“处刑室里有烧铁,要不要帮你暖一暖?”天生优越的嗓音被他故意压低,敛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听到这儿,程晚宁再也坚持不住,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不用”,随后落荒而逃地跑到帕比罗和辉子旁边。
程砚晞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
早上才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还以为有多大能耐。
人人都怕酷刑,而恐惧的源头主要来自于疼痛和死亡。
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才被迫接受日复一日的折磨。
可连死都不在乎的人,还会怕折磨吗?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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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面积极广,几人弯弯绕绕,终于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这里的犯人有等级划分,最靠里的十几个牢房,关押的基本上都是即将被处死的重刑犯。而他们在死前,必然也要经历不少折磨。
脚下布满了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各个牢房内部,看得程晚宁脊背发凉。
她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错,需要被这样对待。
又或者说,这只是程砚晞的个人意思。他讨厌谁,谁就会遭殃。
那么,他讨厌她吗?
因为早上的事,一气之下把她关起来也说不定。
面前的牢房有点特别,它是特别打造的,外部不是铁栏杆形成,而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一堵墙,只有中间一扇门能够通过,且是锁死的。站在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伴随着钥匙开锁的声音,程晚宁整颗心悬了起来,堵在门口不动,下一秒就被后面的人推了进去。
她差点摔倒,踉踉跄跄地扶住墙向里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面孔。
一对中年男女被绑在角落,看样子是夫妻。
不出意外,这两人才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真正的袭击者。
男人名叫泰德,在埋伏完宗奎恩和程允娜后,第一时间带着妻子出境。
程家不是好惹的,若不是背后有可靠之人的消息和帮助,这次袭击不可能成功。而两人遇害的消息一旦传出,幕后主使必定会遭到追捕。
泰德打算坐下午的黑船偷渡到马来西亚,那儿有他们的保护网。可两人刚登上船,就被程砚晞安插在码头的工作人员抓获。
就这样,泰德和妻子被丢进程砚晞的私人地牢,刚进来没两小时,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脸上、胸口、腿上……全都是被藤条抽出的血痕,手臂还有被烫伤的痕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泰德伤势如此严重,旁边的妻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被划烂的皮肤渗出鲜血,将衣服染成了纯血色。
短短两个小时,他们就已经由袭击者的身份,变成饱受折磨的被害者姿态。可怜到让人多看一眼,都快要心悸、窒息的程度。
这份悲惨的姿态不是伪装,而是被眼前这个男人赋予的。
程晚宁痛恨泰德,痛恨他和他的妻子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她巴不得他们立即死去,尝尝父母濒死之际的绝望与悲哀,可看到这副景象,却又止不住地心颤。
他们不值得同情,她畏惧的是程砚晞的狠心。
今天遭殃的是泰氏夫妇,那么后面……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她?
疯子的世界从未有过这般死寂,只余一地血淋淋的悲哀。
程晚宁确信自己没有见过泰德,然而在她进门的那一瞬间,对方却异常激动,甚至忘记了手脚缠绕的枷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见状,旁边的看守员给了他们一脚,警告他们安分点。
可轻描淡写的口头警告已经无法遏制泰德激动的情绪,他望向程晚宁的眼神始终充满了愤恨。
混乱中,程晚宁听见了几个字——
毒贩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