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回皇帝话时还把自己编排了进去,孟矜顾眯起了眼睛,带着点审视意味打量起了他。
孟矜顾有时觉得,李承命这个人说话做事自有一套章法,似乎并不是看起来的纨绔表象那么简单。他很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很清楚要让和他年纪相仿却又心思深沉的皇帝满意,他最好是不要和一般的朝中大臣说类似的话。
她对京中叁大营也有些了解,李承命若是想继续朝着五军都督府都督之位,甚至是未来的辽东总兵之位迈进,进京任叁大营副将是他的必经之路,在京中也能更方便维持和兵部以及内阁大学士的关系。
这点李承命很清楚,皇帝也很清楚,如何作答就成了一门学问。
一味推拒不符合李承命向来对外展露出的锋芒个性,皇帝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李承命这种素来嚣张跋扈的人说来就有点假惺惺了。可若是他兴高采烈地应下谢恩,又怕皇帝未来起忌惮之心,觉得他们李家贪慕权位。
可李承命偏偏拿出了最投机取巧的话术,孟矜顾自幼便在神京长大,说她想回京也情有可原,最多是让皇帝笑笑罢了,大约也不会再往下细想。
“你就这么明晃晃地扯我出来作大旗了?”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承命,“你倒是聪明呢,一点话头都不落。”
李承命眨了眨眼睛,十分困惑地偏了偏头,一脸坦荡。
“我真是这么想的。”
孟矜顾收回眼神来,掰着橘瓣无声地笑了笑,一点也不打算当真。
又在回廊亭中坐着赏了会子雪,两人还有件要紧的事务要赶紧安排下去。
回京之前,徐夫人难得给孟矜顾交代了些回京务必要做的事,最重要的便是人情往来。
如今已近年关,各部事务繁多,宴饮之事倒是少了,但人情之事仍少不了,尤其是对于辽东李家而言,言官弹劾如同家常便饭,如果不能维护好和内阁大学士的关系,李家的日子绝不会有现在这么好过。
当孟矜顾发现徐夫人竟将这等要紧的事情交于她经办时,虽然心下一惊,但也不得不认真答应下来。徐夫人交代得极仔细,虽说京中府宅的管家也熟悉此等事务,但两头核对也不至于出了差错,更何况孟矜顾来日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都是她必须清楚的事务。
孟矜顾和李承命一道,指挥着府中下人清点从辽东带来的一箱箱东西,按照徐夫人的嘱咐让下人仔细送去。
站在廊下瞧着下人抬着箱子走远,孟矜顾只觉得当真是世事无常,从前她的父亲向来无意于此,母亲也从未指点过她这些事情,可如今倒好,她成了辽东李家的媳妇,先经手的不是管家理事,反倒是这一箱箱流水般的人情往来了。
李承命站在一旁,见孟矜顾一言不发,拍了拍她的肩膀。
“觉得这种事做来有些陌生是吧?”
“是啊,我在家中的时候可没见过这种场景。”孟矜顾瞥了他一眼,小声咕哝道。
李承命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道:“也是,若是孟小姐做了信王妃便不用操持这等事了,守着宫里的富贵就行了,来日就藩那不更是天高皇帝远了么。”
孟矜顾一听他这话就来气,甩开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没话找话?”
见孟矜顾音调拔高是要动怒的样子,李承命连忙笑着举手投降,连声讨饶。
孟矜顾不欲和他掰扯这点事,虽面色不虞,但还是问了一句:“当真除夕要回我们孟家?”
“让人带话去问问你母亲呗,说不定你兄长瞧我不顺眼,让你回去吃饭,留我一个人在府中独守空房呢?”
孟矜顾白了他一眼:“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听闻女儿遣了下人来问能否除夕一道回家喝分岁酒,孙夫人自然是意外之喜,忙不迭地便答应下来,虽然孟矜顾特意让下人转达了不必过多铺张,但过了门的女儿还能带着姑爷一道回家守岁,孙夫人当即便高高兴兴地张罗了起来。
整个神京城中都是一派临近新年的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李承命没有公务在身自然是闲不住的,成日带着孟矜顾一道出门游玩。
虽说在神京长大的是孟矜顾,可她从前毕竟鲜少出门,不比李承命每每回京便是全城皆知,什么地方好吃好玩他早就研究透了,如今带着娘子一道更是兴高采烈。
孟矜顾原是喜静的性子,起初觉得她和李承命一道出门大肆游玩未免太过高调,可后来想想横竖她是李承命的娘子,别人要排揎也是排揎李承命,再加上宫中流传出来的金茎露确实好喝,安福胡同的羊排也十分美味,孟矜顾便也不说什么了。
大年叁十,一早起来京中便车水马龙,权臣门口更是堵得水泄不通,孟矜顾在府中安排好了新春年节的赏钱,忙忙碌碌准备了一通才和李承命一道出门,坐着马车一出门便忍不住感叹今日城中热闹非凡。
孟家宅邸门口倒是清静许多,只是两人刚下马车便见到府门大开,孟居渊正在门口送客。
“哟,我还以为你兄长这是在等我们俩呢,合着不是啊?”
李承命一下马车就忍不住调笑了起来,孟矜顾“啧”了一声,扶着他的手刚一站稳便手肘顶了下他,眼神示意他最好少说话。
孟居渊一见到李承命脸色就黑了几分,来拜访他的是从前在国子监时的同窗好友,虽然听说孟兄和辽东李家结了亲,可真见到孟居渊这个妹夫还是第一次。
李承命恶名在外,又站在远处闲庭信步地牵着娘子,一副等人来迎的纨绔做派,孟居渊的同窗见了也有些胆寒,从前是听说孟居渊的亲妹妹才貌双全,怎么偏偏嫁了李承命这等嚣张跋扈的浑人呢?
这么想着,同窗好友连忙跟孟居渊告辞,又远远冲着这位从二品的辽东都指挥同知大人行了一礼,赶紧溜之大吉了。
李承命倒是浑然不觉别人躲他像是在躲瘟神,又或许是早就见怪不怪了,仍然笑着走过来同孟居渊寒暄。
“今日来府上叨扰,还能让兄长亲自来迎,真是荣幸啊。”
出门之前孟矜顾严肃叮嘱过李承命今日少说些怪话,李承命觉得自己是乖乖照做了的,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些客套话总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意味,孟居渊嘴角抽了抽,孟矜顾又拿手肘顶了李承命一下,连忙笑着找补。
“哥哥在门口送客倒是正好,也不消人通传了。”
孟居渊深吸了一口气,看在妹妹的份上强把火气压了下来。昨日母亲和娘子也各自叮嘱了他一番,让他别在这年节里跟妹夫还起口舌之争,没得让妹妹难做,孟居渊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亲妹妹,也只能平心静气忍下。
“你们今日回来母亲很高兴,说原就担心你们在京中过年孤寂,又怕你们这么回来惹得人议论,”说着他微微转过头来看着李承命,似笑非笑,“不过李将军想来应该是不怕人议论的。”
李承命笑了起来:“议论有什么,总不能为了这点事还上折子弹劾我吧?太祖皇帝提倡以孝治天下,既然我们此番进京来不及返回辽东,就近陪娘子回家尽孝想来也不算悖礼吧?”
孟居渊冷笑一声,之前就觉得李承命是个没理也要闹叁分的主,现在看来得理更是不饶人。
“如此甚好,请进吧。”
两人跟在孟居渊身后进府门,孟矜顾无声地拉了拉李承命的袖口横了他一眼,李承命大为困惑,全然不知他这又是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