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的位置早已是鲜血淋漓,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所以, 你也想让我明白,我活不得?”
此刻同她争斗的莫获不再强行占据她的身躯,黑影中她的姿态分外得意, “你和我的处境没有什么不同, 你总归是会被毁灭, 你心中怨恨过多, 迟早是会化魔的。”
“这世间容不下你我这等异类。”
突然苗树成垂下脑袋,喉间发出了声声苦笑,“你这个心魔当真是个坏家伙……”
“利用仙门那群恶心的人, 借助他们的手将我杀害, 又借此机会让我师父染上因果,将我复活。”
“你这心魔算得太狠了。”苗树成叹气,“你可比人世间的权臣还厉害。”
莫获挣扎着,想占据话语的上风,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是你师父蠢钝!宁愿沾染因果也要将你复活。”
莫获冷笑, “这就是那个肮脏的世间!”
“那无尽无休的欲望和贪婪, 无需我再去做什么, 我等的不过是虚无的岁月而言, 那被爱护的万物苍生它们会自相残杀, 会作恶, 会滥杀无辜……”
“你身为神树, 甘愿去守护这样的一切?”
苗树成没有回答, 她问, “莫获,你被关了上万年,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善意,”苗树成叹气,“你想我化魔,毁掉这世间?”
“你若想,我便帮你。”
苗树成浅笑,脸上浮现甜甜的酒窝,“我有无上道心,我乃菩提。”
“我最擅长实现他人的愿望。”她笑的有些憨厚。
一瞬,心魔莫获的情绪彻底主导苗树成,她不顾额间流淌飞出的血珠,强忍着疼痛,注视着善意。
莫获泪眼婆娑,“善意,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善意眉头皱的越来越明显了,他脸上悄然腾起怒意,“施主乃是心魔。”
“在下如何对一个心魔动心?”
与此同时,善意眼中的迟疑慢慢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他无比坚定的眼神,“你为心魔,不懂爱恨,谈何动心。”
“谈何动心……”莫获冷笑,一步一步靠近善意,“那你在万年前就大可将我彻底摧毁,为何再给我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施主,会错意了,”善意低语,“阿弥陀佛!”
莫获的愤怒情绪愈演愈烈,惹得苗树成瘦弱的身躯上不断增加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不受控制的抖动着肩膀,抬起手飞快地擦掉脸上的眼泪,“我讨厌这世间,我唾弃那肮脏,我恨你这满口正义凛然的家伙!”
“所以……全部毁掉吧!”
善意注视着她,“贫僧不知施主所言是何意思……”
“不知,你自然是不知……”莫获尽量让自己平静。
微风吹过,伤口处激起酥麻的疼痛感,莫获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曾说过,我若是得到一份爱,便会舍弃一切去拥抱它。”
“可我厌了。”
黑影笼罩住莫获,她从苗树成身上抽离出来,又变为那柄寻常的木剑。
苗树成双目赤红,眼眶含泪,她嘴唇苍白,声音冷静到了极致。
她握着剑,轻问,“佛子,不懂爱恨的当真是莫获吗?”
转瞬,苗树成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那柄伴生木剑在她的手中绽放出动人的光辉。
“受世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神佛啊!你可曾想过,可曾算到这一切。”
“您将我封在那暗无天日的虚妄鬼界内。这万年间,我见过昏暗的深林,黢黑的山河,无风无光,满是雨水和浩劫,我耳边永无休止的围绕着那令人作呕的东西,世间最令人唾弃的罪孽和欲望。”
怨气冲天,红色充斥着整个佛堂,位于上方的无数瓶瓶罐罐,全部炸裂。
一阵阵红雾自苗树成身上飘出,周遭树木极速枯萎,地面坍塌,红雾所掠之处寸草不生。
“我受够了!”
“你亲手将我锁在那,太久……太久了。”
苗树成赤瞳跨过善意,她落寞地望向远方,“久到我都快忘了,我心间因你而跳动的炙热,久到我快忘了,自己心中的那些奢求……”
“善意,你可曾爱过我?”
面对这些的激动言语,善意回应的是无情,且冷冰冰的珠串。
“贫僧,并不会爱上一个污秽之物。”
泛着金光的珠串击碎木剑,划伤了苗树成的胸口,符文掠出,几次三番的冲进伤口内。
符文紧贴着皮肉,慢慢灼烧着血肉。
“你还是那般狠心……”
木剑上飘出残影,她说,“我早该明白的……”
莫获,便是无所得,即是空。
“善意,你从未改变过,我也并不能改变你。”
转瞬,绿光,赤色怨气,善意口中念叨的佛经,它们相互纠缠,扭曲,融合在一起,倏地冲进断了的木剑内。
同一时间,躺在地上的木剑彻底碎裂开来。
方才那被摧毁的世间也再次恢复,变回如初模样。
苗树成身上遍布伤口,她望着善意大声质问,“万年前她从未作恶!你为何要杀她?”
“就凭你是佛陀,就因她是心魔?毁掉她,当真是你心中所想吗?”
“莫获活在那暗域鬼界,筹划万年,这一世伤人杀人,为得是再见你一面……”苗树成咳出一口血,“她心愿已了,这一次,她真的要离开了。”
善意颤动着伸出手,他方寸大乱,不顾那骇然的光辉,硬生生抓住那就快散去的赤光,哪怕是露出白骨也不曾松开自己的手掌。
他缓缓跪地,试图将那抹绿光融入自己的胸口,“不要离开我。”
无情无欲的佛陀落了泪,动了心。
站在后方的无妒厉声警告他,“佛子!”
“收起你的慈悲,那等令人唾弃,凝聚世间污浊不堪的东西,本就该毁掉。”
“神佛教诲,我等理应遵循!”
善意跪地,淡淡低语,“神佛,从不爱人。”
苗树成不顾遭受伤害,身上裸露出来的血肉,她强撑着身子,执拗且专注地走向善意。
她说,“你错了,神佛爱人!”
“不爱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你的一字一句,所言所举从未表明过你爱她。”
“我这一路上并未作恶,”苗树成傻笑一声,“仅仅是做的均是与正道相悖的傻事,救的是妖修。”
“可我在你口中,在他口中,”苗树成指向无妒,“我依旧是该死的存在。”
苗树成哀叹着,“管控世间一切的神佛啊!”
“我知道你又要拿那老旧的话语哄骗我,伤害我……”
“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信了。”
“若是世间代表正道的均是你这等瞎眼佛陀,那我化魔又如何!”
苗树成周身泛着黑雾,阴沉无比。
躯体内原本热烈跳动的心脏变得缓慢起来。
突然,苗树成抬起头望向善意,眼含情意,她望见的不是眼前的佛子善意,而是她的师父,易连山。
苗树成笑得有些洒脱,她伸出手慢慢向自己胸口探去,“你斥莫获所言句句不离所谓大义,你杀它时,想必也无所顾忌吧。”
“可惜,你错了。”
魔头,为何不能懂爱?
它与旁的东西本就没什么区别。
随着苗树成手掌往胸口越来越深入,她脑海中闪着凌厉剑光的画面再现,她记起了前世被被剑刃划花脸时的痛楚,唤起了满腔恨意。
一路走来的经历似烟云般流转,她脑海中闪过叶莲莲,杜莫谷,袁轻,文不顾,苏教意,南鸾的身姿……
她们代表的便是人世间的爱恨嗔痴。
爱,永远都不会是那单一且冷冰冰的描述。
“它不会是你这个佛子口中不爱世人的神佛,不会是要灭杀心魔的狠劲,它有着千千万万种独特的表达,爱情,友情,亲情全都包括在内。”
她知道了!
她寻到了所谓的至宝。
苗树成眼中落泪,她痴痴地说着,“师父,你想教我的就是这个吗?”
不想我被仇恨控制,想我懂得爱恨。
顷刻之间,苗树成手中珠串破碎,她嘴角上扬,而后毫不犹豫用力剜进自己胸口,用力一拽。
她一头杂乱头发快速枯萎,掉落,苗树成仿若垂暮老者。
双膝不再有力量支撑,她悄然跪地。
苗树成颤抖着双手,紧紧捧住自胸口掏出的那抹光亮,虔诚地举到善意面前。
她说,“我懂爱,我有心!”
苗树成笑的开怀且舒心,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言了。
另一道声音自善意胸口冒出,是一道近乎透明的黑影,是莫获。
她道,“你说心魔乃邪祟,是世间至恶!”
“你说我不该存于世间,说我并无慧根。”
“你说我不懂爱恨……”
“可这一次,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