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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作者:题叶帖字数:3094更新时间:2025-07-13 18:28:05
  竹听眠说完,再无顾忌,就此拉着李长青的衣服大哭一场,能嚎就不压着,等这段情绪终于得到发泄,她休息了会,问:“你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李长青又揽了揽她。
  “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很早很早以前,城里还没有那么多大楼,很多土路,地砖也不是很平整,”竹听眠说,“我总是咳嗽,支气管一直在发炎,她背着我去看医生,我趴在她背上,闻得见很香的味道,而且她的背很暖和。”
  “她有一条辫子,很长一条,垂到腰间。”
  竹听眠始终觉得自己听错,觉得不该是这样,觉得她那样一个人,应当更轰烈些,大闹一场,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再生龙活虎地跑到女儿面前耀武扬威。
  总之不该是这样。
  她原以为自己恨透了她,可那是死讯,那是生离死别。
  竹听眠才发现自己真的也没能力恨到这个地步,恨得非要她死了才好。
  眷恋同恨意总是如影随形,所以不能彻底了断,又难受于持续,
  “你说,”竹听眠问李长青,“你说说看,这可怎么办?”
  “我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李长青轻声告诉她。
  他当然恨不得能立刻说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最好彻底解决竹听眠的所有心结,让她以后都再也不会难过。
  可事实是他办不到,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虚假空洞的胡话,只好承认自己无能。
  李长青心疼得要命,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一遍遍讲:“我难受,我听得难受。”
  心肺鼻眼连带着喉咙都开始剧烈反应,他震惊于自己的失控,慌乱之中仰起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
  李长青简直要生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像话,怎么能在安慰人的时候听得自己先哭起来?
  可是心如刀割。
  可是感同身受。
  所以眼泪总是替语言表达感情。
  竹听眠当然做过设想。
  她想过自己说出口,会泣不成声,会失态,会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做好了准备,把自己的伤口摊开给李长青瞧。
  他或许会愤愤,或许会怅怅。
  这个小青年最擅长出乎意料,所以大概率会讲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以作安慰。
  他可能大声讲自己会保护她,以此表明态度;也可能把她抱得紧紧的,说再也不会让他受伤。
  在每一个设想里,竹听眠都没想过李长青能哭成这个样子。
  人生就是一个个刹那,活也只是活一个瞬间。
  如果回忆的高阁之中总要有始终耀眼明亮的那么几片,那么,竹听眠想,其中一定会有这一刻。
  她自己也是泪眼朦胧,甚至连哭嗝的后劲都没来得及缓过去,气管还在自作主张地一抽一张。可是她抬头,看到李长青的眼泪斜斜划过他的下巴,一滴滴洇进枕头里。
  听见他开始说着没道理的话,“我应该从生出来的时候就认识你。”
  然后他开始责怪自己:“我应该早点开始对你好,居然没从你生出来开始。”
  没有花里胡哨的话。
  他投入的感情远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像一个永远学不会粉饰轻浮的执炬者。
  “你……”竹听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然后很快就发现在这一场哭泣比赛之中,自己落了下风。
  两个人抱做一团,哭声引着哭声,稀里糊涂地同时大哭,又拿纸巾互相擦脸,继而珍惜地互相拍拍彼此的后背,接着轻声哄几句。
  如此几个来回,双方都算是冷静下来一些。
  “我平时不爱哭的,”李长青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半张脸都钻进她的睡衣帽子里,道歉说,“本来应该我安慰你的,可是我又不太会说话。”
  “已经很有用了,谢谢你,真的。”竹听眠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感到某种久违的平静,恍若大雨之后万物干净那样的清新。
  竹听眠发现其实自己不用思前虑后考虑承担的重量,哪怕人是会变的,哪怕仍然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李长青会变得和舅舅一样,用这件事来攻击她。
  但这样的顾虑分散不了她此刻内心的轻松。
  过去依然存在,可曾经熟悉的疲惫都因为这个人而变得奇妙,变得可以承受。
  “别谢了,”李长青又把脑袋往前蹭了蹭,小声说,“以后再谢吧,你知道吧,我已经决定会好好对你,我会为了这个决定努力,你也要努力。”
  “我努力什么啊?”竹听眠抽了抽鼻子,揉着他的头发问。
  她问得有点心不在焉,也大概知道这个人有什么高论要讲,横竖不过是他那套自成逻辑的笨拙真心,搞不好还要顺势告个白,像是少讲一次,真实性就会存疑那样。
  她并不讨厌听到这些话,也已经能够坦然地听他说喜欢。
  竹听眠已经开始想另个一个问题,王老师同她说过很多遍的问题。
  愈合。
  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愈合的标准都不是伤痕消失,过去会永远存在。心里的创口,身上的疤,如何同它相处才是终身命题。
  现在,她有一个具体的,可以确认的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问题好像依旧没有解决,还是一片狼藉,但阳光已经刺破了云层,严肃地警告阴天快t快退去。
  拥抱的赠予者也是遍身伤疤,所以竹听眠无需怀疑他此时的共情,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竹听眠尚未走出困境,但心已经飞出牢笼。
  她又珍惜地揉了揉李长青的脑袋。
  小板寸,手感还挺好。
  “你就努力快乐,实在不高兴可以打我,”李长青此时情绪才将将收尾,所有动作都是近乎本能的亲昵,他蹭了蹭,又把竹听眠用力往自己怀里压。
  “我希望我和你是一个人,我很能吃苦,等把你苦吃完,再放你出来快乐的生活。”
  看吧,果然开始胡言乱语。
  竹听眠勾了勾唇角。
  该说不说。
  这个人的手劲是真的有点大。
  他全然沉浸于情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用力,有一瞬间,竹听眠真的以为自己要和他合二为一。
  被挤出了一声喊。
  她突然想,人类有多大的可能会被挤出一声喊呢?
  李长青当然也听到,安抚人的动作已经较为熟练,他拍拍竹听眠的后背,贴心地问:“还想哭吗?”
  他人高马大,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此时才是把脸埋去人颈窝里的那一个。
  甚至把被子都抢去大半。
  李长青还在温声哄,“哭吧,没事的。”
  竹听眠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喊他,“长青啊,我有事。”
  “在呢,”李长青又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的。”
  “有关系,”竹听眠说,“我喘不上气。”
  李长青甚至还在给她找借口,“会这样的,才哭完会喘不上气。”
  已经没有悲伤了。
  竹听眠艰难地抹了把眼泪,想要把人推开。
  结果李长青感受到她的动作,立刻用力抱住她加以安抚。
  竹听眠又被挤出一声喊。
  她已经开始想要笑了,周身显然有些温暖过头了,物理上的窒息已经让她来不及感受心中的伤痛。
  “你感受到了吗?”竹听眠问。
  “感受到了,”李长青抽空抬起手擦眼泪,又迅速放回原位把人勒住。
  “……”竹听眠又是呼吸一窒,“你真的感受到了吗?”
  “我真的感受到了,”李长青不解地抬起脸看她。
  她把自己的痛苦说了一遍,他心疼都来不及,而且已经失态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还能问出这种话?
  李长青用目光询问她。
  竹听眠推着他的肩膀,“我问你。”
  “嗯?”李长青委委屈屈地回应。
  “你勒那么紧,”竹听眠凝视着李长青,问他。
  “我没穿胸|衣,你感受到了吗?”
  第45章 安澜
  李长青哪里能听这种话。
  这根本就不是这个时候应该出现的话。
  他真的好难过, 本就没来得及从情绪抽离,脑子先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话,但是五官还泡在悲伤里。
  如此里外拉扯, 最终反馈出一个天塌了的表情。
  李长青对螃蟹过敏, 却很擅长表演熟蟹色。
  在尚未说话时, 整个人已经从床上一弹而起, 落地之后歪七八扭的站稳。
  “竹听眠!”他大喊。
  可是才哭过, 嗓子自然清亮不到哪里去, 哑着声又能有多少气势。
  李长青意识到这一点,喘着大气, 抹了把脸, 瞪着人,脸已经是红到了极点,一派古板的模样。
  “你, ”他说,“你……你。”
  他像是有太多话想说, 结果到头来就跟金鱼吐泡泡那般咕噜咕噜念出同一个字, 情绪倒是高涨, 言语却贫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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