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他现在打的不是地痞流氓!是萧篡!是皇帝!
  甚至他打的是萧篡的脸!
  燕枝想收回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手贴在萧篡的脸上,把他的脸用力推向一边。
  燕枝连手都忘了放下,仍旧高高地举着。
  他睁圆眼睛, 一瞬不瞬地望着萧篡的面庞, 眼睁睁地看着萧篡缓缓转动脖颈,慢慢转回头。
  他的面色一寸一寸阴了下来, 一点一点酝酿着狂风暴雨。
  燕枝张了张口, 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他马上跪地请罪,磕头求饶吗?
  不,他不要这样。
  分明是萧篡先来招惹他的,分明是萧篡先来欺负他的。
  分明是萧篡忽然抓住他的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
  分明也是萧篡前几日说,他想打就打, 想骂就骂的。
  为什么要他认错赔罪?就因为萧篡是陛下吗?
  可他已经不是陛下的奴婢了,就算陛下仍是陛下,地位比他这个平民百姓高出许多,可……
  可他就是……
  燕枝自己也理不清楚,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总而言之,他就是不想服软!
  他不想再顺从萧篡了,他不想再做温顺乖巧的侍从了。
  他也早就这样做了。
  萧篡要治他刺王杀驾的罪,要把他拖出去打板子、砍脑袋,他也不怕!
  燕枝小脸惨白,抿了抿唇角,努力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架势,看向萧篡。
  正当此时,萧篡终于抬起了头。
  他定定地望着燕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燕枝转身要走,却被萧篡握住手腕,抓了回来。
  船板上,两个拿着舆图的亲卫终于反应过来,猛然低下头去,不敢多看,抱了抱拳,快步离开。
  萧篡的话,是对他们两个说的。
  相反的,他握着燕枝手腕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倒抓得更紧了。
  不等两个亲卫完全退下,萧篡盯着燕枝,深吸几口气,胸膛起伏两下,又开了口。
  “燕枝,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说话很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嗓音很低很沉,还有一点儿沙哑。
  恍若阴云之中,隐隐夹杂着电闪雷鸣。
  “当着外人的面,连朕的脸都敢打。”
  萧篡一面说,一面将燕枝拽到自己面前,拽得更近。
  从前燕枝用手打他,用脚踹他,用匕首捅他,他都可以容忍。
  就像小猫挠了他一爪,蹬了他一脚,反正也不疼。
  他知道,燕枝胆子小,气急了才会这样,不敢太过分。
  但是现在,燕枝在做什么?
  他在打他的脸!
  他在……
  萧篡忽然凑近。
  燕枝扬起手,还想再打,也被萧篡抓住了。
  他抓着燕枝的两只手,把他牢牢按住,叫他动弹不得。
  燕枝奋力挣扎,但是毫无用处。
  萧篡凑到他面前,贴得太近,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尖,粗重的喘息都打在他脸上。
  燕枝想躲,却又不想躲。
  他同样咬着牙,瞪圆眼睛,紧紧地盯着萧篡。
  就算害怕也不躲闪。
  萧篡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几乎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让他双脚离地。
  就在燕枝以为,自己要被他丢进江里淹死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嗤——”
  燕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只见萧篡分明阴着脸,却咧开了嘴,似乎是在笑。
  他笑着,眼里笑意越来越浓,面上笑容也越来越大。
  他为什么笑?怎么忽然就笑起来了?
  是气极反笑吗?
  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燕枝不懂,却有些被他吓到,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可这时候,他已经被堵在船壁上了,根本无处可躲。
  萧篡一步步逼近,终于,他再次开了口:“燕枝——”
  “再打一次。”
  燕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萧篡笑着,阴恻恻地重复一遍:“再打一次。”
  倘若可以,燕枝是很想再打他一次,可是……
  燕枝双手挣了挣,没能挣开。
  “再打一次!”
  萧篡忽然暴起,对着他怒吼一声。
  与此同时,燕枝曲起腿,用膝盖重重地顶了一下萧篡的腰腹。
  手挣不开,他还有脚啊!
  萧篡闷哼一声,低下头看了一眼,很快又笑出声来。
  “对,就这样。”
  萧篡似乎很是喜欢,越发逼近燕枝,几乎将他整个儿围堵在双臂之间,压在自己与船壁之间。
  他低声诱哄:“来,继续。”
  “就跟你上回在净身房里一样,你以为朕是旁人,对着朕又踢又打,又咬又扯的。”
  燕枝胸脯起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尽力贴在船壁上,与男人拉开距离。
  可男人一寸寸向前,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身上,强势霸道的侵略气息,几乎要让他窒息。
  “来,继续。用手打朕,用脚踹朕,用牙咬朕,你的匕首带来了吗?没带来?那打脸也可以,用力打。”
  见燕枝没有动作,萧篡忽然又提高音量:“燕枝,来啊!”
  燕枝被他吓到,直接顶了回去:“萧篡,你疯了!你有毛病!”
  “是!”萧篡厉声道,“朕是疯了!朕是有毛病!”
  “你以为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朕知道!朕全都知道!朕现在清醒得很!”
  “朕在求你打朕!求你踹朕!求你看看朕,求你理理朕!”
  不知不觉间,萧篡双眼猩红,怒吼声响彻江面,竟像是索命厉鬼一般。
  但他索的不是命,他索的是燕枝的目光,是燕枝的言语,是燕枝的注意!
  “五日了,整整五日,你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刻意躲着朕。”
  “朕听你的话,行为举止改了这么多,你都没看见。”
  “朕叫人给你送泡芙牛奶,送了好几回,你一口不吃。”
  “朕亲自送到你眼前,让你看看朕,你一眼不看就要走。”
  “你就这么怕朕?看见朕掉头就走?对朕避之不及?”
  “你看看朕啊!仔仔细细地看看朕!朕和之前不一样了!”
  萧篡喊着喊着,眼中猩红,竟隐隐有向周围扩散的意思。
  从来征战四方,无坚不摧的帝王,好像……
  要哭出来了。
  燕枝盯着他的眼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很快又收回去了。
  这怎么可能?
  萧篡怎么可能会哭?
  他是个就算身负重伤,也不会哭的人,他怎么可能会……
  眼见着燕枝的目光要躲开,萧篡又吼了一嗓子:“看着朕!”
  燕枝眨了眨眼睛,却偏偏和他对着干,别过头去。
  萧篡心中恼火,却又觉得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汹涌的怒火能从哪个出口出去,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燕枝听自己的话。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燕枝一开始是很听他的话的,他一说,燕枝就听。
  燕枝不该是这样懵懵懂懂的反应,燕枝不该是这样的!
  ——“看、着、朕!”
  燕枝被萧篡困在双臂之间,不得挣脱。
  但实际上,萧篡才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头猛兽。
  他用尖利的犄角,用坚硬的头骨,用强壮的身躯,对准笼子,一次一次地撞过去。
  可等他撞到了笼子,他才发现,这笼子是用水做的,是用风做的,是用棉花做的。
  他根本就撞不开!出不去!
  萧篡又吼道:“燕枝,朕这样凶你,这样凶巴巴的,你要生气,你要难过!你要哭啊!”
  燕枝垂下眼睛,用力眨了眨,将眼中泪水憋回去,不让萧篡发现。
  等他再抬起头时,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模样。
  他无所谓萧篡说什么话,无所谓萧篡发什么疯,他只在乎自己什么时候能走。
  萧篡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越发急躁,手上动作越发用力,说话也越发急促。
  “你不能这样对朕!你要对朕有反应!”
  “朕听你说的话在改,你要看,你要看朕哪里做得好,你要夸朕,朕哪里做得不好,你要骂朕!”
  “你讨厌朕靠近,你要张嘴骂朕!抬手打朕!”
  不久之前,萧篡还为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后悔。
  他当时想,他怎么能让燕枝骂自己呢?他怎么能让燕枝打自己呢?他怎么能听燕枝的话呢?
  可是直到现在,燕枝不理他、不骂他,不跟他说话,像面对陌生人一样面对他,他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