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婴站在她的身侧, 恰巧能瞧见如蜜柿那般熟透了的侧脖颈,那抹红意也逐渐染上她的脸颊。
她的手是暖的。
谢婴有一点不想放开。
从胡峰的鸡舍再往东走几里,果然瞧见了侯三所说的扁豆花藤。
扁豆花的花季长, 一串串的扁豆花能从夏日开到秋日里。
藤架上不仅爬满了扁豆花, 也坠了不少紫色的嫩扁豆, 既似蝴蝶,又如风铃。
“当真有个窝。”
张伟捡起一旁的干树枝, 对着一堆干稻草捣了捣, “若不是侯三所说,本官会以为这是个什么山鸡窝......眼下百姓们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 就连黄鼠狼都有个种满花的府邸了。”
“张大人,您别捣了。若是沾了您的气味,保不齐它们一家子都来找你。”
“真的假的!”
张伟扔下棍子, 原地起跳。
“雁雁说笑的。”
谢婴在一旁淡淡开口,“易达兄爱民如子,黄鼠狼它们找你做什么呢?”
雁雁......
比沈仵作顺口多了。
谢婴心中决定,日后都这么叫。
“也对, 也对。”
张伟虽嘴上这么说,但依旧后退几步, 离那个窝远远的,“不过......这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瞧, 大声感叹, “不会真修成了黄大仙吧,怎么还吃酥炸玉蕈呢, 它们自个儿炸的?”
张伟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堆黄鼠狼在一口油锅旁,拿着锅铲炸玉蕈的光景。
奇怪的画面。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是遇到老熟人。”
沈雁回也跟着瞧了瞧,“祖母的酥炸玉蕈太香,它们舍不得吃,都抱回窝里来了。”
“雁雁说得对,确实酥香可口,本官也爱吃。”
二人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
也不是沈雁回不放开,是实在是没有放开的机会。
沈雁回瞥了身旁的谢婴一眼。
今日是叫“雁雁”叫上瘾了?
“是吗,当真这般有滋味,叫本官听得都有些发馋......不过为什么沈姑娘你祖母做的酥炸玉蕈,会在黄鼠狼窝里?”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张伟疑惑啊。
“先不说这个了。”
沈雁回终止了“酥炸玉蕈”的话题,“不知晓胡峰头发里夹着的扁豆花是不是眼前这几株。这扁豆花长得这样好,这么大的苗非一朝一夕,并不是才搭的,应是以前就有。四处没有其他人家,只有胡峰家的鸡舍,要么是胡峰从前就种了,要么是野生的。”
沈雁回觉得,不是胡峰特意为了黄鼠狼搭花架,是他将黄鼠狼的窝安在扁豆花下了。
“谢大人,您说,胡峰特意将黄鼠狼的窝搬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
沈雁回摘了一朵扁豆花,放在指尖把弄,“扁豆花,能入药。”
“守护扁豆花。”
谢婴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说不定呢......”
张伟无法插嘴。
他盯了盯扁豆花,又瞅了瞅黄鼠狼窝,一头雾水。
“原来,他真去种扁豆花了。”
三人的身后,缓缓走来一抹身影。
赵如意走到扁豆花藤架面前,用指尖抚了抚开得正好的扁豆花。
鲜花衬美人。
“从前竟也不觉得它们这样好看......胡峰,你这个傻子。”
无声的眼泪滴到了盛开的扁豆花上,一滴,两滴。
“赵姨,您是否,有心疾?”
赵如意抬眸诧异。
“您面部微肿胀,两腮坨红,眉骨与鼻梁的交际处有细纹。双手的指骨纤细却尖端粗壮,指甲向下生长。”
沈雁回细数从赵如意面上瞧见的症状,“应是心疾面相......而扁豆花味甘性平,能消肿健脾,缓解胸闷。”
沈雁回一连细数了赵如意好几样面貌特征,惊得一旁的张伟将眼睛瞪得极大,“什么指甲生长,怎么本官有些听不明白,观指甲的也能瞧出病症?”
谢婴倒是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看着。
“我,确有心疾。你是大夫?”
赵如意吃惊地打量着面前的沈雁回。
不必搭腕诊脉,竟光凭面相就能猜出她所患的病症。虽说仵作是会懂一些药理,但不精医。
“学过些。”
沈雁回岂止是学过一些,一摞摞医书堆起来,能给她埋下面。
“赵娘子。”
张伟吃惊了一会,便很快回过神来,“虽然本官尊重你的私隐,但此事关系到胡峰的案子......你与胡峰的徒弟侯三,是什么关系?”
“张大人也认为民妇像旁人说的那样,与侯三有苟且吗?”
“本官并不知晓其中的关系。”
张伟背着手叹了一口气,“但本官还是想听,从你口中说出来的真话。譬如前日未时,你与侯三去了哪里?”
“民女与侯三,并无苟且。”
赵如意擦了擦眼泪,“前日未时,民女与侯三,去了推拿馆。”
赵如意有心疾,除了胡峰,便只有侯三知晓了。
侯三是个知恩图报的。
他被胡峰捡到时,胡峰与赵如意已经成亲多年。
那时他生了重病,奄奄一息,人牙子也不愿意将钱用在这些买卖的奴仆身上,寒冬腊月里头,就将他扔在了路上,听天由命。
恰逢胡峰送鸡经过,上前一探,还有鼻息。若是任凭他在雪地里不管,不过几个时辰,一会是会死的。
他觉着侯三实在可怜,便心生怜悯,将他捡回了家。
胡峰请了大夫,喂药,擦身,日日熬米汤灌下,当真就将侯三给阎王爷手中抢了过来。
人牙子手里当奴仆的日子并不好过,偶有做得不好时,还会挨上一顿打,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侯三。
侯三醒后对胡峰千恩万谢,就差没给他唤上一声爹。
待侯三身子好些,能下床后,便日日跟在胡峰的屁股后头。即便是手上没有力气,也要想方设法地帮胡峰提提水,捏捏肩。
胡峰本就没有孩子,见了侯三这样活泼的,心里头也是高兴,便也任由着他胡来。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待侯三将身子全部养好,他倒舍不得他走了。
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离开的事。
侯三知晓自己吃住都用的胡峰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偷偷跑去码头上当脚夫,挣些钱。
人牙子从来没有给侯三吃过一顿饱饭,他瘦得连夜里睡觉,都会被自己的骨头硌得慌,如何能扛得动那些货?
只是几日下来,身上便满是青紫淤青,翻身都疼得龇牙咧嘴。
胡峰日日穿梭在铜锣县的食肆酒楼中送鸡,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偷偷当脚夫的侯三呢。
他狠狠训斥了侯三一顿,并将他赶回了家。
“你这猢狲,若真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就跟着我养鸡罢。届时帮我挑挑鸡仔,送送鸡,也算是个营生了。”
这是胡峰的原话,侯三至今都还记在脑子里。
磕了头,敬了茶,救命恩人摇身一变,成了师傅,侯三别提有多高兴。
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他觉得养鸡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而师傅,是世上最好的人。
侯三很听师傅的话,可师娘就不一样了。
他去帮忙送鸡的时候,总是听人说师娘的坏话。
今日听李婶说赵如意又对村口的老徐抛了媚眼;明日又听王爷子说胡峰那媳妇总是对他暗送秋波;后日呢,连送鸡的食肆掌柜都暗自呢喃,赵娘子的身材真是不错啊,捂着心口勾引他时,简直貌比西施,真是便宜胡峰那家伙了。
总之,没有一句好话。
起初,侯三会替师娘反驳几句,可是日子久了,那些人也拿他寻开心,纷纷调侃他这个毛头小子,是不是也看上人家赵如意了。
还有更过分的,他们侃赵如意之所以生不出孩子,定是枕席上睡的人太多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有人甚至喊侯三趁胡峰不在时,亲眼去瞧瞧,瞧瞧那赵如意的房里头,是不是会偷偷藏人。
师傅有时夜里要去看鸡舍里鸡卵的孵化状况,十天里,有一般的日子是与师娘分房而睡,侯三也从未见他俩蜜里调油过。
流言蜚语,是最害人的。
侯三真的去了。
那日,他撒谎说身子不舒服,没去送鸡,趴在赵如意的床底下,从晨起待到了天黑。
待得睡着了。
结果就是被师傅发现,狠狠地打了一顿。
那是师傅第一次打他,因为师娘。
侯三不明白,明明他都是为了师傅好,师傅还拿藤条抽他。
他有些不服气,捂着屁股将街坊邻居们编排赵如意的话,统统在胡峰面前说了一遍。
师傅气得抽断了藤条,还说要将他赶走。
“你这猢狲,我当初就不应该糊了心将你救回来!你如何能这样说你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