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黛绮丝说,来到他领地内的,是头约莫六岁的成年雄性。
凯撒循着气味找到他时,篡位者正卧在草地里啃食一头他刚刚猎杀的泽鹿。
这头六岁的美洲豹很是健壮, 但身上覆盖着着不少结痂。
他不知为何瞎了一只眼睛, 横斜在面部的伤疤异常可怖狰狞,却很有威慑力, 一看就身经百战。
每一道疤痕都代表着过往勇猛的战斗, 而眼前鲜活留存的生命就意味着胜利,那是属于王者的功勋。
凯撒潜伏在灌木丛中观望, 伺机而动。他知道,他必须跟他打一场。
只有打败对方, 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地。
由于害怕被夺取猎物, 动物们进食时的警惕性最强,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何况眼前这头美洲豹不仅战斗经验丰富,而且体型也与他不相上下。
不论怎么看,他都不具备稳赢的把握。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凯撒觉得自己需要从长计议。
他正想轻手轻脚地离开, 谁知后腿却在不经意间踩到一根树枝,细木的折断声顿时引起篡位者的戒备。
与食草动物不同,掠食者往往对同类的气味要更加敏感,只见篡位者倒三角似的鼻头轻轻耸动。
凯撒暗道不好, 正想打道离开, 可篡位者已经确定他的方位, 凭借迅捷利落的身手朝他猛冲过来。
凯撒闪避不及,不得不正面迎战。
大猫的利爪互相攻击,咆哮嘶吼, 到处都混杂地飘落着两头美洲豹的毛絮。
然而当被篡位者用双爪钳制在地上时,凯撒脑子里只剩下懵然的空白。金色的瞳孔充斥着震愕、疑惑与难以置信。
……他输了?
“年轻人。”独眼豹冷笑,“你很勇敢,跟之前那头小美洲豹一样勇敢。”
也一样的不自量力。
上位者冷眼打量起凯撒的体躯,面前这头美洲豹的不论肌理还是毛发堪称完美,就是……疤痕太少了。
少到令他艳羡,也令他轻蔑。
凯撒不知道,这头流浪雄性在来到他的领地之前,居无定所已久,什么苦都吃过。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与猎物间的斗智斗勇,还有一次又一次地与同类厮杀。
在美洲豹看来很神经,但于人类观察而言很奇妙的是,在这头流浪美洲豹打败第一头领主雄性时,他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豹生的意义,一改天性,开始踏上征战的旅途。
一路走来,他都在挑战不同的领主雄性。抢到对方的配偶与领土以后住上一段时间,又流浪去下一个地方。
存居野外的雄性们终其一生都在战斗,凯撒自独立以来一直屡战屡胜。
这是他第一次落败。
就在凯撒以为上位者将要咬断他的脖子,将他一击毙命的时候,对方却出乎意料地松开了爪子。
他说:“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
克劳德跟凯撒在潘塔纳尔湿地生活这么一段时间,早看清弱肉强食的残酷。他虽不质疑凯撒的能力,但在大自然这片神奇的地界,美洲豹也未必总是稳操胜券。
所以在发现凯撒离开之后,克劳德就立马出来找他了。
南美洲的陆地掠食者们体型虽然不及亚非两洲的大,实力却个个不容小觑。哨所的工作人员怕会出事,还专门指派了两个护林员跟着阿拉斯加。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积云密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将所有的光线隔绝紧锁,阴郁萧瑟里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潮。
狗崽的鼻腔忽然从中嗅到一丝腥气。
这味道是……
一阵强烈的不祥感涌上心头。
大型犬突然暴冲,牵着阿拉斯加的工作人员冷不防地被带了个趔趄,不慎松开系狗的绳索。
他霎时惊疑:“克劳德闻到什么了?”
“一定是凯撒!快,追上他!”
“慢点儿克劳德!你的伤还没有好——”
小狗全然不顾人类的追喊,一心朝递来气味的风向逆风而行。他甚至开始恼恨起自己中弹受伤的前肢,不能让他再跑快点。
“哥哥!”
克劳德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水豚洞里找到脏兮兮的美洲豹。
他身上撕裂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血腥味引来不少逐臭的蚊蝇,与往昔的威风凛凛相比,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克劳德心疼坏了,用尾巴与犬吠声轰散那群讨厌的虫子之后,这才问他:“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不是……”美洲豹拿爪子捂着脸,“我不是你哥哥。”
凯撒的否认让克劳德觉得困惑。
他从小长在他的膝下,与他相处那么久,怎么会认错?
克劳德不相信,不知第几次用吻部别开对方的爪子,小狗才发现美洲豹眼里竟然蓄着欲掉不掉的泪。
克劳德惊讶,哥哥为什么在哭啊?
面对小狗直视自己的目光,凯撒终于忍不住道:“……我输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没事的,哥哥。”克劳德安慰他,在凯撒的脸上亲吻、舔舐,“没事的。”
幸好。
幸好只是输了。
在这略显沉重的氛围里,没有谁能明白克劳德此时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险些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美洲豹身上的新伤不少,多为抓痕,需要立刻展开治疗。
可这次,凯撒却并不愿意跟人类回到哨所。
护林员们面面相觑,他们看不透美洲豹的心思。无奈之下,只得在附近驻扎观察,以便随时出手。
水豚傍水而居,留下的洞穴离水源较近。凯撒负伤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伤口就被河畔的湿气浸润,跟克劳德上次一样,不久便开始发炎起烧。
半夜的时候,克劳德忽然听到美洲豹抽搐挣扎的动静。
“对不起……对不起……”
凯撒不明缘由地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
克劳德用脑袋拱了拱他的下巴,温声细语地告诉他:“没有人怪你,哥哥,不用说对不起。”
克劳德以为他是在对黛绮丝一家抱歉,却不知道凯撒不只是对黛绮丝一家觉得抱歉。
他分明活得那样自由,愧疚却让他成了困兽。
凯撒烧得意识模糊。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仿佛是想起什么,开始胡言乱语,“我不想死在旷野上,不想被秃鹫啄。”
在动物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秃鹫是神山的使者,而他们的盘旋到来,往往就意味着死神降临。
“不会的。”克劳德蜷在他身边,用下巴轻轻地蹭着他的耳朵,也不管凯撒现在是不是听得见,“有我在呢。”
凯撒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又半梦半醒地含糊:“冷。”
克劳德毫不吝啬地向他敞开怀抱,任由美洲豹汲取他的体温。
因为南美洲居高不下的气温,克劳德一直很讨厌自己这身厚实的毛发,没想到这时候倒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