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是孟惘过的最煎熬的时段, 他直觉他的阿爹阿父都不要他了,空寂的应泽殿内日日只有他一个人。
谢惟就眼睁睁地看那小孩夜夜独自蜷缩在被中低声嗫嚅,偶尔无声地落几滴眼泪。
孟惘在无人时与平日大不相同, 独自一人时他反而不会那么脆弱爱哭,因为他知道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在意。
他只在爱他的人面前软弱、哭泣、委屈。
谢惟只觉得心脏一抽抽的疼,第无数次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 无一例外指尖都从他的皮肤穿过, 一实一虚, 触碰不得。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 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慌乱,竟几次想办法联络现实中的百里绎。
他看不下去,直觉事情在向一不可逆的极糟糕的局势转变,而他承受不了。
一种莫名的心悸日日沉重地萦绕着他,日月交替阴明相继, 他只能看着孟惘小小一只坐在床边出神望窗, 或是垂着眼睫低头揉捏自己的手指, 只穿一身白色里衣,光着脚, 长发松散地垂落床边, 一日一夜, 每日每夜。
他才那么小。
心脏都被绞死绞碎了,谢惟仍忍不住眼眶酸涩地半跪在他面前, 望着他那张冷淡又茫然的脸。
终于有一天, 大战彻底爆发。
被压抑三百年的修真界终于如岩浆般迸发, 天崩地裂,战声如潮撞岸, 震得人心脾俱碎。
百里绎一人在两界灵魔相接的炼狱之中,成了战中漩涡的重心,铺天盖地的阴戾杀气全向他一人倾斜,百里夏兰紧护左右。
孟惘独自一人待在魔界应泽殿。
百里绎做不了排山倒海的盾,也不会做。
整个下界没有一处不是水深火热,闯入魔界应泽殿的大乘境仙尊趁此想对仅有九岁的孟惘下手,谢惟一瞬如剑穿心面上血色尽褪,痛得双膝发软,险些直接跪下。
生死一线之际,孟惘周身爆开一阵强光,为他挡住了致命的攻击。
那是百里明南的法相。
小孩茫然的瞳孔渐渐放大,呆呆地抬头看着那散着柔和光泽并慢慢变淡的白影。
是阿父的脸。
他如是想道。
魔界总坛是大战中心的漩涡点,应泽殿外更是被围困得水泄不通,强悍的灵力如暴风骤雨般不分敌我地蹿撞……
谁也不知道原被关禁在别处的百里明南是如何做到在极短时间内破开千军及时赶来的。
他面上苍白浑身血污,身形不稳地跑过去半跪在地紧紧将孟惘拥入怀中,凶悍的魔气直接将身后的几位修士生生撕碎,轰然封住了殿门。
他的法相还在变淡。
血腥味好难闻。
孟惘想,冲得他眼睛酸胀,好难受。
好难受。
他被迫埋在那人算不上温暖的怀抱里,视线一片漆黑,只能闻到那人身上浓郁的血气,感受他那微薄绵弱又紊乱不堪的呼吸。
“阿父……你去哪儿了……”
他轻轻抓住百里明南的袍角,闷闷说道。
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法相最后的白光凝聚成缕,丝丝没入他的体内,然后身体腾空,他被百里明南抱了起来。
那人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默默将他抱上床,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躺在他身边。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那人主动将他抱进了怀中。
但孟惘却不想让他抱了,他挣扎着想要探出头来,想去看看那人的脸,不知是任性还是慌张,稚嫩的声音有些打颤——
“阿父……我不要睡觉……”
百里明南却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摁着他的后脑,嗓音沙哑但语气轻柔——
“念儿听话,阿父困了,我们一起睡一会,醒了阿爹就会回来了。”
孟惘一顿,听到“阿爹”后,不由自主地慢慢安静了下来。
殿内很静很静,静的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殿外杀声漫天,孟惘却未听进分毫。
渐渐的,只剩下一人的呼吸声,他还能感觉到身旁人轻微薄弱的心跳。
再后来,连心跳也感受不到了,覆在后脑的手上力道消去,孟惘却再不敢抬头了。
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孟惘蜷缩着,紧贴着,开始尽力将头埋得更深,齿关打颤,喉中无可抑制地泄出短促又痛苦的呻吟。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眼泪汹涌而出浸湿鬓发,可他叫不出来,哭不出声。
眼眶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至幽黑瞳孔,原本琉璃般纯净的眸子变得暗红,左眼下方的倒钩双回旋天魔印记忽隐忽现,他葱白稚嫩的指尖紧抓着身旁冰冷之人的衣领,浑厚的魔气失控地从体内蹿出。
处于纷乱中心的百里绎刹时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眸望向下方的应泽殿,也就是这片刻的分神,对面大乘末期的一击实实打在了他的身上。
百里夏兰瞳孔骤缩,手中丝线铺散射出,直逼退对方辙后数米,她上前一把扶住百里绎不稳的身形,“尊主!”
百里绎咽下喉中血腥干咳两声,身伤迅速愈合如初,内腑却是火烧般的灼痛,然而此时的他已全然顾不得那么多了,拂开百里夏兰的手便直冲应泽殿而去。
无尽的修士野狗一般不要命地朝他扑来,百里绎杀红了眼,毫不在意自己碎断又愈合的肢体,直到穿过魔息凝成的结界,推开应泽殿的大门。
最想见的人闭眼躺在床上,怀中抱着那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