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起,话题被迫终止,楚楷泽接到一通工作电话,宁囡表示理解,他这种身份不忙才奇怪。
“今日问询结束,就不打扰你了,再见。”楚楷泽眼带疲惫的笑意,俯身拿上茶桌手机开门离开。
宁囡捂住胸口,拿手机就拿手机靠她怎么近干嘛?为什么楚楷泽是楚寒松哥哥呢?她其实不介意脚踏两只船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也不介意。
黑车飞驰而过,穿梭巷子进入油泊大路。
司机已经将资料文件发送平板上,楚楷泽一改屋内的微笑机器人,面无表情点击页面,闭眼捏住眉心,甩到一边。
司机心中不安提到嗓子眼,副驾驶上的助理立马反应过来:“宁兆丰上周辞职,目前已欠赌场368万,外加利息总共426万,妻子李云冰发现准备离婚,长子宁觉在蓝帽旗下海深有限公司人事部门,次子宁莱这个暑假升高中,成绩尚可打算报考A市第一中学,现在宁兆丰继续亏空在家靠其母打工度日,母亲王来娣打工清洁每日薪资叁千四,其父今年年初过世。”
“现下宁兆丰正在赌场,用的是……次子学费,我们是否继续诱赌监控还是执行适当讨债等措施。”
“按照赌场规矩来。”楚楷泽睁眼,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万千景色拉成细长紧绷的线条,脑海中女孩的声音回荡他,深呼吸,“我改注意了。”
在一家国际会议中心的宏伟宴会厅内,巨大的环形主席台后方,背景板下方写着“蓝帽集团xxxx年度股东大会”的字样。台下,数百位股东正装出席,席间既有低声交谈的机构投资者代表,也有仔细翻阅会议材料的个人股东。
主席台上,集团董事长、总裁、独立董事及监事会主席等核心成员悉数就座,每人是几分议案资料,楚楷泽坐在中间,这些流程他再熟悉不过,说些套词废话,阐述表决议案和长期计划目标之类的东西。
耳边蓝牙耳机传来开门的声音,随之而来是惊悚的男高音。
“你是谁——!”
“宁兆丰现下持刀,家中只有他一人。”助理播报。
楚楷泽朝主持人微笑,轻声道:“可以开始了。”
那人颔首,转头朝向股东们敲下木槌,宣布会议正式开始,接着借由大屏幕ppt回顾去年集团创收和突破,正面积极的好词源源不断。
“老子不是说了吗?老子有钱,催什么催!”
“钱呢?”
“你他妈看不见老子正在挣吗?!滚滚滚——!!!”助理故意打扮溜边混混,身后两位身强力壮的肌肉保镖。
男人双眼猩红眼袋累积,桌上手机屏幕敞亮金币落地得声音鬼魂似的缠绕这间出租房,菜手中刀锋利,助理置若罔闻,自顾自坐在餐桌前。
不见胆怯,男人全身颤抖,不止是害怕还是激动,手握捏紧关节发白,跃跃欲试朝脖颈挥去,保镖眼疾手快压制住挥刀的男人,按头在地,脸摩擦在粗糙的石泥地,撕心裂肺咒骂在场所有人,助理皱紧眉头,起身脚踩在他头顶,力气之大宁兆丰甚至听到骨头细微断裂的声响。
“安静,你问我答这个游戏你应该会吧。”
“会……呃会!”
“叫个屁!”助理吊儿郎当手放裤兜,清嗓子吐痰,“多久能还钱?”
“现在还现在还,麻烦大哥看看我还是数字中没?”
“中?哥们你又亏了四万,真了不起。”他举起手机界面给宁兆丰看。
“我听说你妹妹有个什么保险,那钱可不少,给我,我就叫这两位大哥收手,怎么样?”
地上的男人错愕,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很难查吗?你妹的保险又不是从黑市来的。”
保镖适当用力,肩胛骨俨然又过度扭转的趋势,疼得宁兆丰骂骂咧咧,
“说话,要不然你妈回来只能看见杨过了。”
对方支支吾吾表示花了。
助理抬手,叫保镖松手,宁兆丰跪在地上磕头感谢对方菩萨心肠,其实只是因为压在地上说话不是那么清楚。
“花在哪?”
“哎呀,还能在哪,生活到处都需要钱。”宁兆丰谄媚地跪着靠近助理,“你知道的哇,孩子老婆养老上学这些通通需要钱啊。”
“那应该也省点吧。”助理内心期望还能省点。
“这……这,这你知道的啊,大地主,我这不拿去堵了吗……”
助理抬手摸了鼻尖,等待耳机下令。
此时会议进入核心议程,秘书处宣读需审议的多项议案。股东们通过手中的电子表决器,对利润分配方案、董事会董事的议案、关于拟发行债务融资工具的议案等重大事项进行现场投票。会场气氛在此时变得尤为安静和专注。
得不到反应,男人也因此焦躁不安,偏偏身边两位肌肉保镖四只眼睛盯着他。
“这样,你先告诉我保险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得不错我也去买这个保险,你说是不是我心情一好就懒得理你了。”助理双腿交叉脚跟搁再桌布上。
“我……这我也不清楚,是我爸妈发现的,当初领养我妹本来是说讨个彩礼钱,但她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个信托公司的打过来,说是她亲生母亲买了定期寿险,受益人宁囡,就是我妹妹,说是提供我妹身份证还有入学通知书什么的资料,还说当事人必须在场,我们就哄我妹去签了个字,然后定期打一笔钱在银行卡里。”
“那你怎么花光的?”
“这还不简单吗,我当时上大学学过怎么看合同,里面有条规定是若当事人已满二十岁,信托公司必须按照当事人意愿执行,我就骗我妹给那些人说几句话的事,四千万这么立马就有了。”
说到这宁兆丰特别得意,差点站起来细说自己的战绩,“我妈当时还抠门,想着再敲她一笔,别看她脑袋不聪明身材还是不错的,卖个好价钱十来万总没问题,当时闹了好久,我就说有这几千万,十几万哪怕是二十多万顶天了都不够看,我爸妈才放弃,顺便把她扫地出门,一个不听话不孝顺的女儿留着干嘛,这不断绝了关系,这钱她都不知道彻底拿不回去了。”
“这么多钱,你就一个人独享?”
“我哪有那么贪财,我大手一挥给了我爸妈一人五十万,够大方吧,又去市中心买了几套别墅,我妻子那我也是十万彩礼娶过来的啊,不过前几年创业投资几回都失败了,输了两叁千万,我老婆逼着我回去电子厂老老实实打工,一个月多少,六千都没有你玩什么。”
越说越膨胀,宁兆丰站起来手舞足蹈比划,到处说自己钱花不完被人诱惑去赌博……
耳边忽然响起老板的声音。
“陈董,水烫小心手。”
陈家和楚家,陈董年事已高又有咽喉炎,楚楷泽总会贴心倒上一杯热水。
助理起身,宁兆丰比他低一个头,来者居高临下,若有熟悉的人就知道气势竟然有点像楚楷泽,这或许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吧。
“这个故事不错,但我不喜欢,我看你小拇指不错,剁下来送给我吧。”
一改喜悦狂喜的模样,宁兆丰从哀求卑微迅速跳转到暴怒狂躁,直到一声刺耳剌人的惨叫和一道鲜艳的赤红泼洒地面,这间屋子才终于清净。
出门前,他注意到那人拿起手机,提醒一句:“不论你是想打110还是120,我都劝你自己处理,男人嘛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
股东大会结束,楚楷泽应付完这些千年老妖后安稳离开,却在地下停车场看见自家的弟弟。
“等我多久了。”
车灯亮起,楚寒松打开车门,自然坐进去。
“等你八百年了。”
楚楷泽取下蓝牙耳机,调侃:“那还不算太久。”
“宁囡在哪?我知道你把她藏起来了,公司请假定位也关了,这是你教她的吧,还有楚觅娴那边公司出问题是不是也是你计谋的。”
刚出停车场,楚寒松侧头质问,机关枪似的说个没完。
“你知道有个笑话说小孩翅膀硬了,不一定是长大了,也可能是烧翅师傅没掌握好火候。”
“别转移话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得不说楚寒松真没有聊天的天赋,楚楷泽很不喜欢他这般粗鲁直接的语气。
“你先调整你的态度。”
“……操,请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关于宁囡的去向,公司和定位都找不到她,还有楚觅娴那边是不是你搞的鬼,声东击西?”
“楚觅娴的事我很早就提醒过她,她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宁囡我不清楚,你把她吓跑了向我要人,楚寒松你上大学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般被叫全名就说明楚楷泽耐心度告急,他大哥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笑面虎,楚寒松也不是真傻子,放软语气:“你真不清楚?”
“你应该想明白一个点,如果我真的清楚,你应该知道这意味什么?”
知道——无非就是他哥也瞧上了宁囡,而他完全没有实力竞争,操。楚寒松心里嘟囔。
“知道,说明大哥已经无法忍受我为所欲为,准备经济制裁我。”楚寒松伸个懒腰,转头看向窗外,复盘这些天的工作,照理说找出宁囡不难,为什么这次就找不到呢?
“你对网络这些感兴趣,但是要用在正途上。”
“明白了明白了,定位这件事……”
“你别墅里的小眼睛违法,听清楚了吗。”
楚楷泽很少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他总奉行委婉的留白艺术。
楚寒松闭嘴,不停点头,内心却嘟囔不服。
他大哥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
虽然他吐槽楚楷泽是控制狂,但其实大哥控制欲最深的还是对自己,情绪波动对他仿佛是死刑般残酷、不可理喻。
所以是哪个人才做到的?
女人?还是……男人?
楚寒松低头憋笑,莫不是——
昔日初恋残忍离手, 今朝变同暗暗相守。
“跑这么远,就为了问我这个,太闲的话来公司干活,我正好这几天忙。”
“哥……”
高速公路笔直,引擎的嘶吼低沉而绵密的嗡鸣,是力量被极度压抑后发出的理性声音,与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劈开旷野的沉寂。
“你已经成年了,明白叁思而后行的重要性,行事之前决不能凭空想象,把子虚乌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当做现实来看待。”
前方只有无穷无尽的路面向前延伸,两侧的防护栏反射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规律地、机械地向后飞退。
楚寒松听出楚楷泽的警告,但他还想解释,可惜面对一个机器人他很难讲清楚——面对宁囡时的悸动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是命中注定的事。
哪怕只是一抹灰色背影,狂风暴雨下你甚至看不见那人是男是女,心脏平白无故开始狂跳,呼吸越发急促肾上腺素疯狂催促你奔向她。
他那呆板的大哥绝对体验不到,好像有上帝侧耳低语——这是你终身无法逃避的课题,是你可遇不可求的命运。
车窗紧闭,将内部与外部隔成两个世界——一个在寂静中飞驰,一个在寂静中沉沦。
到校外的大路上,楚楷泽手撑在车窗口,罕见叫住楚寒松。
对面的人一激灵,停住脚,转头靠在车顶,甚至有些谄媚:“大哥叫我什么事吗?”
哪知对方只是问:“我这个大哥的当得真的很糟糕吗?”
表情无比困惑纠结。
一时之间楚寒松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大部分只是他和楚觅娴天性如此,不服管教、叛逆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楚楷泽作为当哥的真的很尽职尽责了,他甚至能想象如果大哥是其他人,他和楚觅娴指不定对方按在地上摩擦,天天在法律边界试探。
措辞了半天,没等楚寒松憋出半个字来,楚楷泽转头:“好好上学。”话落窗子一关,车飞驰而行消失在他眼前,暮色四合,人群嘈杂嬉笑声后知后觉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