郞文嘉一身黑灰的薄羊绒衣衫,从外走进小区,环在外套的那一圈白色围巾,行走在夜晚墨幽幽的灌木丛前像白鳞闪闪的蛇,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李牧星手足无措,见他的发丝衣角被晚风微微拂起的秀逸模样,莫名在这时想起衣角擦不干净的脏污,想拢一拢风衣掩藏住,别让他看到。
郞文嘉朝她举起手,先打招呼:
“李医生,刚下班吗?”
“嗯,好巧。”
“我们好像很久没在小区碰到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在那个KTV。”
“是吗?我没注意。”
李牧星满心都是那些想藏起来的事情,应答得很简短,身体很想逃走,但腿根却莫名泛酸,那里的红肿用了几天才消下去。
而且,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她分不清那是木质香还是果香,还是其他什么香气,她总感觉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在变。
可是无论哪一种味道,都好好闻,淡淡的,懒懒的。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那天太混乱了,我记不太清后面的事,希望没有太麻烦你。”
“不麻烦,我那天其实很快就走了。”
张律师一言不发,冷冷注视,她真慌乱,双手都插进兜里,身体也一直在摇摆,不止身体慌,表情完全就是小孩做错事却强装镇定的幼稚伪装。
他恰好站在灯下,那两人在一棵树下的阴影里,他们像逐渐溶于春日缠绵的幽夜,溶于一种看不到的氛围,不让其他人靠近,说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李医生,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我记得,小问号埋在下面。”
“你看,她开花了。”
两人静静仰望,过了几秒,那男人又说话:
“李医生,你……”
张律师忍到极限了,轻咳一声,打断他们。
李牧星终于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郞文嘉像才发现旁边的男人,笑着问道:
“这位是李医生的朋友吗?”
张律师没回答,漠然的眼神明显有几分不悦,盯着李牧星,看她会怎样回答。
“他是……”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是同事是朋友,随意敷衍过去就行了。
可是鬼使神差的,李牧星凝视郞文嘉,回答脱口而出:
“他是我的炮友,今晚要在我过夜。”
过于直白的回答显然吓到了在场的两个男士,郎文嘉嘴巴张大,欲言又止,最后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张律师也被呛到,连咳几声。
但他的心里还是舒服了些,换个角度,李医生何尝不是在承认他们的关系。
私人的、亲密的关系。
张律师昂起头,接过了话:
“蔽姓张,雅正律师所的律师。”
他主动伸手,郞文嘉礼貌地握上去:
“我听朋友提过你们的律所,他说给你们的律师费是他这几年花得最值的钱。”
张律师勾起敷衍的职业假笑,递给他一张名片:
“是吗?那很期待你也成为我们律所的顾客。”
面对他不动声色的审视,郞文嘉只是笑得淡淡的,收下名片也没看,直接塞进口袋里。
“你们律所主要做企业业务,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摄影师,不是你们的客户群。”
“之后需要任何服务,不用客气,打我的号码,我会优先接待你。”
张律师的话说得亲切,却明显是假话,他根本没问郞文嘉的姓名。
“这里太冷了,如果你还有事,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聊?”
这句话暗示性十足,郞文嘉微微低头,说: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打扰你们了。”
张律师往李牧星跨了一步,手掌抚上她的后腰,稍稍用力要带她走进灯下。
“那我们先走了,晚安……”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李牧星没理会后腰要推她走的力量,还是站在阴影,面向郞文嘉,突然开口。
刚才,她看到了,看到了在她说张律师是她的炮友时,郞文嘉那一秒的晃神,看到了张律师扶上她的腰时,他低头的那一瞬落寞。
突然间,李牧星不想去思考那是错觉还是她在自作多情。
张律师:“他说了不是什么事。”
李牧星:“不是什么事,那几句话就说清楚了,不会耽误时间。”
张律师收回环在她腰后的手,眸光再度沉下。
一时间,树影里,只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几秒后,郞文嘉的笑声传入耳里,是轻快的、飞扬的那种笑声。
响起的还有他举起的袋子晃动的悉簌声,他说:
“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说,我找到你之前说的梅花糕。”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小时候吃过的,只是那个小摊子的招牌写了梅花糕。”
“买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等下能遇到李医生就好了,让她尝尝看是不是她想要的梅花糕,这里还有其他吃的,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宵夜。”
夜晚凉爽的空气里,有一丝热热的甜甜的、混着枣泥和坚果的香味在漫开,李牧星闻到了。
肚子好像突然有点饿。
“我们刚刚才吃过晚餐。”
张律师出声拒绝,他才说完,袖子突然被李牧星扯住。
下车后,李牧星第一次正眼看他,说:
“你今天先回去吧。”
张律师一向冷傲刻薄的丹凤眼不敢置信地睁大,旋即咬紧后槽牙,薄唇抿成线,随时都会蹦出一句“你他妈在耍我?”
“我之后再联络你。”
李牧星面不改色,明显也在说假话,她根本没跟他拿联络方式。
张律师顿时感到被回旋镖扎到的憋屈。
半响,他紧闭的唇缝才哼出几声笑,气到笑的那种,他的舌头顶着上颚,“啧”地一声,明显压着火气的双眼扫了郞文嘉一眼,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你喜欢吃坚果吧?”
不等郞文嘉回答,男人转身大步离去,半分钟后,白银色帕纳梅拉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
郞文嘉笑得纯良,挥手朝保时捷说掰掰。
愤怒的轰鸣声远去,春夜的寂静又在他们周围落下,他转回头,眼底的笑意几乎溢出:
“所以,李医生是答应和我吃宵夜了吗?”
李牧星感受着头顶香橼树的落叶与香气,不知为何,放松了许多:
“你记得梅花糕,还买回来了,我好歹也得吃一口。”
郎文嘉买回来的梅花糕,外壳酥脆、内里糯软,咬上一口,里面热气腾腾的豆沙、枣泥或奶黄差点流出来,得吹一吹才能继续吃,甜滋滋的黏在口腔,还混着芝麻、碧根果和葡萄干的香气。
这个梅花糕,和李牧星记忆中的还是有些不同。
“我小时候吃的是蒸出来的,没有这么脆的外壳,内馅也没这么多,我只记得有豆沙和椰丝而已。”
郎文嘉的家里,他们在客厅盘腿而坐,旁边的茶几摆满食物,有糕点、烤物、炒粉,还有一碗黄澄澄油亮亮的鸡汤,郎文嘉分成两碗,还把炖得脱骨的鸡腿肉给了她。
李牧星捧着吃到一半的梅花糕,和郎文嘉说起往事:
“整个糕体松软绵密,会像布丁一样摇晃,上面也是会撒芝麻和果脯,还会放糯米小丸子,不过我觉得撒糖粉或花生粉就很好吃了。”
“哦,花生粉!”郎文嘉眼睛亮起,“一定很好吃。”
他已经吃完梅花糕,在吃着掉进纸杯的碧根果。
“现在这种也挺好吃的,你应该很喜欢。”
毕竟放了这么多坚果。这句话,李牧星没说出口。
她把最后一口咬进嘴里,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把自己杯里的坚果碎片倒进他的杯里。
郎文嘉没立即吃下去,他嚼动的速度变得缓缓的,看了看杯底,又看了看李牧星。
李牧星意识到这个举动似乎过于亲密,躲开和他对视,假装很饿,埋头喝鸡汤。
眼角余光看到郎文嘉勾起淡淡的笑意,他说起其他话题:
“小时候,我和隔壁家的小孩吵架,之后想要和他说话,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想继续当朋友,我妈妈就教了我一个辨别的方法。”
“她教我去和他分享饼干,如果他没有拒绝,还把手上的糖果也分给我,那就代表他的气消了。”
说到后面,他的语调带着明显的上扬:
“这个方法到现在还是很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