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门板轻轻闭合,隔绝了屋里嘈杂的声响。
陈冬扶着门框低喘一声,半晌才直起身子。回过头,就瞧见严全坐在吧台附近的沙发上,端着碗筷正往嘴里扒饭。
他面前的矮机上,摆着几道跟包间里一样的菜肴。
陈冬向严全点点头,便迈着脚步往楼下食堂去。
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陡峭狭窄,墙面的白色涂料微微泛黄,空气中萦绕着浓郁的饭菜油烟气与洗洁精的芳香。
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不锈钢长桌和塑料凳子,整齐地排列着。
陈冬打了份饭菜,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透过腻着层灰尘油渍的表壳,能瞧见时针指向三的位置。
她累得连饥饿也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迅速地将一勺勺饭菜送进口中咀嚼咽下。
利落地解决完一餐,她重新踏上通向二楼的台阶。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酒香与雪茄的奢华气息再次将她包裹。
严全正倚在包房门外不远处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袋里,脑袋微垂着,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与周围奢华沉闷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他缓缓偏过头,身体仍保持着放松的姿态。
那双挟着细纹的眼眸,掠过丝如同鹰隼般锐利警惕的暗芒。
看见陈冬走来,严全只是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冬也向他点点头,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板,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个属于她的、安静的岗位。
包厢里的饭局已经结束,餐桌上的残羹已经被手脚麻利的王文静带人收拾干净。饭菜酒香被烟草气息覆盖,谈笑声裹挟着麻将牌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动。
啪。
“二筒。”江少指尖夹着根香烟,懒洋洋地窝在皮沙发里。一双凤眼覆着层酒气的薄红,视线扫过陈冬一眼又兴致缺缺收了回去。
张局笑眯眯地推出三张牌:“杠了,谢谢江少给这个机会啊,我来瞧瞧今天手气如何。”
他面色坨红,眼神也略显得迷离。此时状态已然比进门时放松得多,倾着身子去摸牌尾的杠牌。
墨绿的绒布桌面旁整齐地码着一摞摞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艳红钞票。
王文静弯着笑脸立在桌旁,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直直向陈冬望来。那双眼仁里不带笑意,眼皮向下一垂,又迅速掀了起来。
陈冬循着她视线看去,瞧见钱总面前的茶水只剩下半杯。
她安静地上前,从王文静的手中接过那把沉甸甸的紫砂茶壶。
张局哈哈笑了声,手腕一并,把牌推倒:“开了!”
钱总探着头瞧了眼牌型,惊叹道:“哟,清一色杠上花,张局您手气真好啊,这得翻多少倍啊?”
江少的动作顿了一下,咬着烟嘴含糊道:“张局,你这又杠又胡的,马上快把我赢下桌了。”
说着,他指尖捻着摞钞票边缘,发出一连串哗哗的清脆声响,利落地抽出半沓搁在桌上。
“今天是沾了大家的光,”张局笑眯眯拿过桌面的钱,不紧不慢地从那沓厚厚的赢款中,抽出薄薄的一迭,偏着头,望向一旁的含笑而立的王文静:
“王经理,辛苦了。这点钱拿去和姐妹们喝茶。”
王文静面上立即浮上个受宠若惊的微笑,微微欠了欠身:
“哎哟张局,您这可真是太客气了!服务好您和贺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分内事,哪儿敢再要您的赏啊!”
张局只是笑着,将钱又往前递了递。
“那我替店里所有的姐妹,谢谢张局的红包了!”王文静这才小心地接过钱来,转过头,目光望向主位的贺蓝越,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和恭敬:
“还是贺总面子大,您一来,我们这儿真是财神都跟着进门了!”
“贺总还不算财神爷啊?”张局弯着眉眼,故意打趣她。
“您又开我玩笑呢,”王文静笑盈盈地提起紫砂壶,往张局杯中添茶:“贺总一个人,可凑不齐这桌麻将呀。”
她三两句话,逗得张局喜笑颜开,又摸出几张钞票,目光在陈冬年轻精致的面庞上停留了片刻,才弯着眉眼说道:
“小姑娘今天也不容易,这个拿着,是张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一股巨大的、灼热的窘迫,瞬间攫住了陈冬。
她知道自己应该像王文静那样,笑着说出几句皆大欢喜的漂亮话,而后姿态大方地伸出双手。
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只是茫然地、甚至有些傻愣愣地抬起头,唇瓣蠕动两下:“我……”
一道低沉的笑声漫了过来。
贺蓝越身体慵懒地陷在沙发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温润的麻将牌,话声散漫:“拿着,也沾沾张局的喜气儿。”
那双灰眸瞥过陈冬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陈冬这才接过钱,小声道:“谢谢张局,谢谢……贺总。”
她垂着脑袋,慢慢退到服务台的阴影里,手中还攥着那几张滚烫的钞票。
这场牌局持续到夜晚,张局似乎一直在赢钱。
他们抽着烟交谈,不时夹杂着“碰”、“胡”的喊声,偶尔还要散出几百或几千块的喜钱。
直到张局借着输钱的机会,笑眯眯地把牌一推:
“哎呀,不行了,年纪大了脑子跟不上了。再打下去,今天赢的这点钱,都得还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钱总又挽留了几句,一行人终是决定散了场。
贺蓝越率先起了身,与张局交谈着向外走。
王文静利落地抽出个黑色塑料袋,把钞票一捆捆装进塑料袋中,又用餐厅的布袋严密地封好,最后提着布袋,脚步匆匆追着四人而去。
陈冬立在沉寂的包间里,无声地收拾着残局。
屋里仍回荡着浓郁的烟草气味。
待她把东西归置好,王文静已然拐了回来。
陈冬抱着那半瓶红酒,偏头问道:“小静姐,这酒咋办?”
王文静疲惫地瘫在沙发上,话也不想说:“扔了吧。”
这瓶酒一口也没动,就被钱总带来的茅台酒头给挤了下去。
陈冬虽然不认得这是什么酒,却也知道贺蓝越的席面不会出现太差的东西。
醒酒器里的已经倒了,这半瓶再扔掉未免可惜。
“……那我能带回家吗?”她试探着问道。
王文静闭着眼,只是摆了摆手: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