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撑着酸胀疼痛的身体,竭力举起手中的台灯。
昏黄的光亮勉强将血肉模糊的创面映得清晰。
冰冷的手术刀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轻巧地划开皮肤。止血钳翻开血肉,探进暗红的血块和破碎的组织,小心翼翼夹出颗铜色子弹,当啷落进不锈钢盘中。
“擦血。”
魏医生佝着脑袋,头也不抬道。
陈冬便拿起块干净的纱布,机械地擦拭着伤口。
消毒水与血腥味交织着,弥漫在整间屋子。
魏医生熟练地给绷带打了个结,褪下医用手套,肩颈的肌肉微微松懈:
“结束了。”
说着,转身从医疗箱里取出几袋液体与输液管,固定在头顶的吊灯上:
“这几袋按顺序给他挂上,人要是醒了,这个止疼片喂一片给他。若是出现感染、心脏停跳的症状,马上联系我。”
针头利落埋进手背的血管中。
他直起身,嗓音透着疲惫,慢慢解下外层的手术服。里头的睡衣被汗水浸得透湿,紧贴在皮肤上。
混沌的思绪一瞬间回笼,陈冬连忙拽住他的衣角,急急道:
“魏医生,我真得走了,天马上就亮了。聂辉就没有家属或者是朋友之类的吗?”
魏医生啪地合上医疗箱,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吧,我就是个医生而已。”
说完,一把拽出衣角,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防盗门砰地闭合。
只留陈冬一人,孤伶伶立在空荡的客厅中。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而后缓缓拉过张餐椅坐下,眸光茫然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容,忽然笑了声。
她的一切苦难,都来源于聂辉。
——欺骗她,折磨她,羞辱她,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也恨不得聂辉去死。
可现在,她不仅救了聂辉,救了她的仇人,竟还不得不留在这里,照顾他。
天底下哪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
柔和的光芒自头顶的吊灯垂落,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乌青的眼窝,疲倦的双眸,衣襟脏污的血渍……就连每一根都发丝,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寂静的、无边的夜幕里,她独自一人处在光亮中,如同置身在狭小的舞台之上。连带着那道孤寂的身影,也显得愈发脆弱。
药液自输液袋坠落,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孤独的黑暗,层层将她淹没。
她脑中不可自抑地浮现出许童的模样。
许童。
一想到他的姓名,思念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裹挟住那颗疲乏跳动的心脏。
“陈小姐,你看起来很难过。”
耳边忽然传来沙哑的、虚弱的嗓音。
聂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漆黑的瞳仁将她的身影映得分明:
“可惜不是因为我。”
他半敛着长睫,语气似叹息,又似低语。
浅淡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却缓缓上扬,勾起道恶劣的弧度:
“不过,因为我的钱也行。”
那双镀着笑意的瞳仁,一寸寸舔舐过她的面颊。
她那总是冷淡的、平静的面容,渐渐浮现起愤怒的红晕,眸光如柄利刃,带着浓郁的憎恶,笔直地贯进他心脏,连带着她纤细的肩脊也微微颤抖。
鲜活而热烈的情感,如此直接,毫不遮掩地尽数暴露在他眼中。
餍足感一寸寸填满空虚的胃。
她的情绪,因他而牵动。
如此想着,聂辉的唇角便忍不住扬起。
陈冬死死瞪着那张苍白的、挟着愉悦笑意的面容,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攥成拳。
为什么救他?
他不该死吗?
干脆杀了他。
杀了他!
滔天的怒意,自心底熊熊燃烧,呼啸着奔涌着,将所有理智都焚烧殆尽。
她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眼瞳蕴着团明亮的怒火,被灯光映得格外清晰。
一只纠缠着输液管的手掌,握上她的腕子,掰开嵌进掌心血肉中的指尖。
聂辉低低笑了起来。牵扯起陈冬的手掌,摩挲着,轻缓地贴在颈前。
“陈小姐,”
低沉的,沙哑的嗓音,带着诡异的引力,缓缓渗透进陈冬的耳膜。
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挟着脉搏的跳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喉管上的肌肉陡然绷紧,凸起的喉结颤栗着。那份兴奋的震颤,从他的喉咙深处,通过她的掌心,直达她的神经。
她猛地收回手,慌张地后退两步。
腿骨磕在餐椅边缘,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宁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聂辉弯垂着眼眸,直直望着她,那双瞳仁镀着层黏腻的笑意:
“杀人比你想得要难。”
是啊。她不够无赖,也不够狠毒,所以才会把自己置身与这种困境。
这并不公平。
可世上哪有公平可言。
陈冬愤怒地扯过桌面的止疼药,粗暴地掰开聂辉的下巴,泄愤般,把药片塞进他的喉咙。
湿黏的,挤压包裹的触感一寸寸覆上她的指节,顺着神经末梢传向脊背,激得皮肤泛起一片片细小的粟粒。
她几乎落荒而逃,迫不及待要把手指抽离。
指节忽然湿热的柔软口腔包裹。舌尖轻柔地缠绕过指腹,打着圈,吸吮着,舔舐过每一寸肌肤。
如一条冰冷的蛇,又带着灼人的温度。
陈冬浑身一僵,猛地缩回手,惊愕地望着聂辉。
指尖上还残留着那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聂辉神色如常,喉结上下滚动一寸,将那颗药片吞了下去。半掀起眼眸,唇角勾起个得逞的、恶劣至极的微笑:
“你被快餐店辞退了对不对?现在还不起钱。”
陈冬陡然抬起头,直直对上那双,如毒蛇般阴险狡诈的狭长眼眸。
她一直被监视着。
即使没了老宋,也还会有别人。
她忽然明白过来,瞳仁的温度渐渐褪去,话声平静而冷淡:
“聂辉,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让我还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