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之下,依旧会为那盒首饰的精致所打动。
那华贵的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几乎可用作光源。
春离探手过去,想再留恋地抚摸一回,可手才伸到咫尺之间,就像无数细碎的虫牙攀咬上来一样,微光映在她的手指上,仿佛让她触到了实体。
那微光是有形的——不对,那并不是珠宝自身的光芒。
不对劲。
她早该想到的,一个乌云蔽月的黑夜里怎会有东西发光?何况这里还是处处透露着诡异的禁地。
细想吧,春离。她对自己说——处处都不对劲,作为宗门骄傲的赫仙,明面上总是对意中人江以明保持冷漠而克己的距离,今日为何屡屡接近?
——为何一走进所谓的后殿“禁地”,我就昏倒了?
为何进入禁地后其他弟子就都不见了?
为何以明的祭司之位会被陌生人取代?
为何……他会逆我心意、让我退出比武?
明明在大会开始前迟到时,他还堂而皇之地维护偏袒。
……怎么大会开始之后,就连哥哥也放飞自我地想公开关系了?!
为何……为何我会又动了杀心?
“咣当!!”一声,几乎将春离吓得一抖。
没放稳的斧头倒在地上,将木地板凿出一道深深的斧痕。
春离被那蓦然的响动惊得有些后怕。在这诡异处境下独自冒险的危机感,姗姗来迟地浮上她的心头。
砸在地上的斧头是那样硬,黑暗的房间也是那样硬,雨夜的被衾潮寒,细细密密地刺着她的手。
嘶……
微微的刺痛感让春离的注意力回到手边——真的有什么东西刺破了皮肤。是不小心碰到了盒里的簪子吗?
她捻了一下手指,尖锐的痛感和微微的湿润让她确信自己流血了。
而在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以明,坐在她的对面。
同坐床边,共执着那盒珠饰。
虽然室内昏暗,春离却看得清是他,他低头一言不发,冷得像一尊蜡像。
他何时来的?春离一时呆住,没有立即说出话来。
江以明一样一样地拿出首饰,倏地一声,他用手捻着了烛火,对着那冷幽幽的跳动的火光细细检看。
春离张合了几下嘴唇:“师弟……”再三犹豫,才捡了个称呼轻声唤他。
他仍盯着其中一支钗子不抬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春离。卿卿……”
“以明,你、你刚才去哪儿了?”
他又不答,端着简朴的小烛台,起身踱到桌前。
春离目光跟着他抬起,然后心虚地落到一旁的地上——那把看起来不太合时宜的巨斧,此刻竟然……消失了,连刚刚凿出的斧痕都无影无踪。
春离陡然惊惧,寒毛倒竖:“以、以……师弟……!你是谁……?”
他无言,从桌上捡起一张轻而透光的画纸,踱回床边,又对光审视起来。
春离几乎被他这副冷淡的态度激怒,好歹他们二人私下氛围一向你侬我侬,此刻也勉强耐住性子凑过去观看。
“以明,这是什么?”
春离压下满腹疑惑问道。火光照耀着一页画像,火色几乎从纸上晕开来。那页宣纸被裁成不过经书大小,淡墨画就的仕女在图上静立,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温婉如二月春风。
那姿容、那五官……由本人来辨认虽说有些羞耻,但任谁都能认出那画的是春离。
但又不那么像她。春离自认不如画上那么纯洁高雅。
与其说那是一个山中修道又不本分的女弟子,更像是独立山巅高不胜寒的神仙。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江以明手执烛台细看。离得过近的火舌将宣纸的边缘舔焦,微微卷起。
“以明,你盯着这个干嘛,这是谁画…的……”
春离被那画像扰了心思,不合时宜地羞怯起来。凑在他身旁看时,无意地去扶他的手臂——却按了个空,从他身中穿过,春离摇晃了一下。
“你……”
——是假的。
是一个幻影。
春离愣在原位,惊骇地望着江以明的影像。
他垂眸凝视春离的画像,火苗引到了纸边上,呼呼窜起,迅速地吞噬着纸页。
下一瞬间,江以明合手将燃着的画纸攥进手心。剩余的大半张纸被揉成粗糙的一团,他在手中压了一下,就将画纸吞入口中。
“……师、师弟。你做什么?”
春离一时惶惶然,又忘了他只是幻象,几乎伸手去拉他。
江以明的影子木然地嚼了两下,就将那团显然没有嚼烂的东西咽了下去。那口感不见得好,他下咽的动作很生硬,面上却很平静。
春离指尖微颤地愣着,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害怕——应该是觉得恐惧的,但她更感到一种迷茫的空虚。
即使处处诡异、处处可疑,奈何她脑中空空,怎么也无法把事情联系起来、推断出真相,只能任由未知的不安将她裹挟。
不知何时,江以明咽下了她的画像,又不厌其烦地收拾起首饰盒。
不知何时,江以明开始反反复复地画护符,贴在盒子上,又撕下。
不知何时,他的幻影消失了。房间又变回了一片深黑。
春离从失神中惊醒,看到一旁的斧头还倒在地上。不小心砸出的痕迹也还深深地刻在那里。
——所以,刚才看到那一幕是误入了幻境。
它是出于什么目的造出的假象吗?还是曾经真实发生在此地的记忆闪回?
——以明……你去哪里了?
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春离缓缓地收拾好首饰盒,塞回他的床中。
她用微微脱力的手拿起斧头,指尖的伤口仍在刺痛。
好奇怪啊,从那伤口涌出几乎化为实体的烦躁、郁结,钻进她的骨中,让她手心颤颤地发痒。
两种情绪在她心头碰撞:让他们都去死、把这一切破坏殆尽,让烦恼终结——不行,在弄清楚他的真实想法之前,不能随便生气。
——真麻烦,杀了他吧。
不行。
不行。
……
春离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干结的发丝,拎着斧头又走入雨中。
去找她吧。春离想着——最好她也不在。或者她在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