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乖的坐在了小饭桌上,上面饭菜还冒着热气,拿起了一个高粱窝头,张见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过来,长腿一伸,横在了桌前,将我手中硬邦邦的高粱窝头拿掉,锅台上的肉包子给我递了过来。
“吃你的包子。”
我拿了一个,另一个怼在了他的嘴边:“哥,你吃这个。”
张见山偏过头,将包子伸手拿过,扔在盛窝头和地瓜干的饭盆里,“你先吃完,吃完我们俩聊聊。”
看着他依旧阴沉的脸,我再次后悔不已,我一点也不想跟我哥吵架的。
我咬了几口肉包子,便放下来,用自己的小抹布擦了擦嘴:“好了,我吃完了。”
张见山皱眉看着跟鸟啄过似的包子,“怎么就吃这么点?再吃两口。”
我摇头:“不要了,这么晚没什么胃口了。”
张见山挪着小板凳坐在了我的对面,先是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我也看着他,蜡烛的火苗在他面上跳动着,明明暗暗。
“他就是你经常提的那个同学吗?”
我没想到哥哥先开口问的是这个,还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点了点头。
张见山垂眸,蜡烛的火影的像是把横在他面上的长剑。
“好,我知道了,你....年龄还小,现在找对象不太适合,妮妮,你要不要好好想一下。”
哥哥的声音很沉,落在这夜里压的周围的都寂寥了几分,他没抬头看我,只安静的低着头。
我听的只想哭,他觉得我谈对象了....这莫名的将我杀死。
我偏头,让红了眼眶去躲起来。
张见山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伸手过去想要摸我的脸,我起身站了起来。
“没有,哥,他不是。”
说完我就跑回了屋子,踢了鞋子爬上了炕,将被烘的热热的被子罩住了我。
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怎么样,活的每一天都是我赚来的,只是 我身上背满了债,村里有些人说,我生下来就是讨债的,或许真的是。
爹娘死了,只剩哥哥。
我能报答他什么呢?
今晚我不应该任性, 我该当一个乖孩子,不让哥哥操心的孩子。
可心里就是止不住的难过,张见山觉得柯星宇是我对象?
他把我想成什么了?
我是如此的爱他啊。
地上传来了两道脚步声,紧接着张见山的声音响起来:“哥知道了,哥不该这么想,误会你,妮妮,以后别不打一声招呼就不回来了了,哥会很担心,也不是要管着你,拘着你,你才十六,出去万一.....”
声音到这里停了下来,良久,他又说:“哥害怕的,妮妮,哥只有你了。”
我咬着被角,任由着泪水在我脸上乱流。
很快,地上就安静了,我伸手出去拿小抹布将我的眼泪和鼻涕全部擦掉。
探出头来屋里依没了烛光,月光将窗台照的白花花的,是惨白的白。
我扭头过去,旁边空荡荡的,一墙之隔躺着张见山。
我眨着酸涩的眼睛,竖起耳朵想要听听他的呼吸,无奈听力太差。
许久,应该是许久,不知道时针走了多久,一点点睡意都没有。
我撩开被子坐了起来,动作放的很轻很轻,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将张见山扫过的小路又给盖上了。
我穿上棉袄下了炕,厨房火炉里炭火还在霹雳啪嗒的烧着,推开门,门内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踩在了那堆厚厚的积雪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留下来,今年的冬天雪格外的多,一层迭一层。
直到我身上泛起了凉,我才从这堆被踩硬实的雪中出来,如此我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转身回去,抬眸,张见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头上已经落满了雪,他穿的很少,只有一个灰色毛衣。
【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想到这个,我轻轻笑起来。
张见山大踏步的走过来,大脚印将我的小脚印遮住。
他将我抱在了怀里,我们两个的身体上都是凉凉的。
哥哥在我耳边轻叹了一声,“妮妮,别折磨哥哥了,好不好?”
可是哥哥,我也好痛苦。
我伸手抱紧了他,重重的应了声,“好,哥哥,我们不吵了。”
但该分炕睡还是得分炕睡,凌晨的那个雪中拥抱,跟正午的雪花一样,照照就化了。
第二天我还是没让张见山送,主要本来就是为了能让我哥多休息一会,张见山从那天起好像也明白了点什么,不能太拘着我,要给我一定的空间。
好嘛,完完全全的适得其反。
在学校里,有自习课我就会偷溜出去,为了不那么的明显,我和柯星宇轮流着来。
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时候,一些气质斐然,德智体美的老师天天的被拉着去批斗,昨儿个还能看见呢,今儿就没了,有谁想多事。
你爱学不学。
连着几天我都沉浸在赚钱的快乐中,香烟的利润几乎是平常的五倍,握着手中的那一堆毛票子,我自信的走进了百货大楼。
逛了半天,我选中了一个深蓝色的羊毛的毛衣,太漂亮了,正好配我哥。
二十五块钱,外加叁张工业劵。
这工业劵还是我从柯星宇那边换过来了,答应给他白写两个月的作业。
天生会做生意的奸商。
我眼睛都不眨的大手一挥,二十五块钱就花了出去,这相当于一个正式工一个月的工资。
我的哥哥就值得最好的。
提着袋子,我满心雀跃,下午恰好学校因为校长被请去喝茶,而临时关门。
我便抱着软和和的毛衣一路气都不喘着小跑的回向阳村。
张乃兰在路上看着我笑,“新妮,你今天好开心啊!”
我举起手大声的喊着:“是啊,我感觉我有了用处!我以后也不会是拖累了!”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跟着我一起大叫:“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一定会的!!”
围在两面的大山回荡着我们的声音,生在大山里的人,怎么不会有一股坚韧的性子呢。
回了家,家中没人。
这段时间,大队长正阻止着社员们去挖水渠,今天的雪下的太多 了,等过过这几个月天气暖和了,雪化了成水,地里要涝了,村子里也会被踩的泥了巴唧的,提前挖好水渠,方便将水淌到村外面的那条大河里。
在路上问了另一帮挖水渠的人,知道了我哥在村南头,便一路雀跃的小跑过去。
近了还能听到有人在一起喊口号。
“战天斗地!改造自然!”
腊月的北风裹着碎雪片子往人脖子里钻,水渠边上却蒸腾着热气,铁锹铲开冻土的脆响此起彼伏,混着社员们此起彼伏的吆喝,惊得旁边的枯枝上的小胖麻雀扑棱棱乱飞。
我跑得更急,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模糊的能看到了我哥高大的背影。
还没等我喊出张见山叁个字,脚步却猛地僵住了。
一个女人正踮着脚将冒着热气的搪瓷缸递到张见山的面前,羊角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张见山站直腰,笑着抬手接过,眉眼弯成我从未见过的弧度。冬日暖阳斜斜地打在他们身上,给两人的轮廓镀上金边,连滑落的发丝都泛着柔光。
“哟,余同志这是心疼我们大山啦!”
“就是就是,这水喝下去,比咱们烧的姜汤还管用!”
四周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几个男人暧昧地挤眉弄眼。
我也认得他们,大刚哥,宏伟哥,我哥的朋友,两人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张见山跟着笑了两声,很爽朗,却没反驳,笑着将空缸递了回去。
我哥好开心啊。
有了些年轻人的朝气。
不像是跟我一起,又当爹又当妈,老气横秋的,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