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伦敦凌晨刚下过一场雨,这会儿光线还算明亮。
沉纪雯夹着手机站在书房窗前。
窗子开了一条缝,风带着潮气吹进来。
秘书接得快:“纪小姐。”
“嗯,是我。快下班了吧?”
她声音温和,“你那边还有什么老项目的草稿吗?之前你给的那几份都看完了。”
秘书那边翻了下文件:“您是要老工业区那块?还是旧区更新?”
“都可以,只要和城市更新挂得上,最近有篇论文要用点参考。”
“好,我找一找。要不我明天邮件发您?”
“麻烦你了。最近那边还好吧?西九龙那块,这阵子就要进场了吧?”
秘书在那头翻了下资料,确认了一句:“对,刚进场,施工期跟上个月跟您说的一样没变,工期批得也算顺。”
后面她们又聊了几句,挂电话前,沉纪雯随口问:“上次你说的耀峰那边解决了,现在已经没别的问题了吧?”
那头轻轻一顿,像是在回想:“没有什么大问题,有几个口子走得慢了点,后来Eastwell那边递了方案,前后流程都压得住。”
“……Eastwell?”
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重复了一下。
“嗯,跟耀峰那会儿差不多,也是他们那边递得快。”
秘书没再多说,只补了句:“其他没什么特别要紧的,整体都稳。”
“好。”
她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淡声道:“辛苦你。”
“应该的,纪小姐。”
电话挂断,房里一时没声。
窗外还残着一点雨后湿气,落在她肩头,却像没透进去。
沉时安打开新到的咖啡豆放进罐子里,把洗碗机打开,拿出一个杯子倒水。
她走进客厅时,身上还带着一点窗外的雨气。
他没抬头,只问了句:“风大?”
“还好。”她在厨房岛台边坐下,“刚打了个电话回去。”
他只点了点头,没问什么。
她看着他放好水壶,用茶巾把料理台擦得干干净净,才开口道:“妈妈的秘书说,公司最近的事……Eastwell有在帮。”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表现出意外。
“……谢谢你。”沉纪雯语气诚恳地开口,“我知道这些事,对你来说并不算该做的。”
他“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别这么说。阿姨那边的事……现在也算半个我们家里的事了。”
语气仍旧温温的,不带一丝重量。
可“我们家里”四个字落下那一瞬,她眼神轻轻顿了一下。
他仿佛没注意到她的细微反应:“Eastwell现在被推得有点前了……我看着都觉得压力挺大的。”
说完,他顿了顿,又像觉得这话太重了似的,笑着补了一句:
“当然啦,我不会不管的。姐姐还住在这儿,我得负点责任。”
沉纪雯没有接话。
她不是没听出来这话的分量。
但他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又让人挑不出什么真正的问题。
他已经弯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打开后递给她:“喝点?”
她接过,没说话。
“别太累。”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你要是扛不住,别硬撑。”
“我在。”
她的手在罐身轻轻收紧,唇角动了动,没有出声。
水气从罐口浮上来,在暖黄灯光下氤成一团浅雾。
而他早已转过身,开始把洗碗机里的干净碗碟一个个放回身后的橱柜。
她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几秒,忽然道:“你走路怎么了?”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去做了个小手术。”
她眉心微蹙:“什么手术?”
这时他才转过身来,倚着橱柜:
“不是什么大事。”他神情从容,眼神却意味不明,“只是……以后方便一些。”
她没再问,只低头抿了一口气泡水。
沉时安没再看她,只是把擦桌子的茶巾迭好放回台面一角,又顺手把一旁的咖啡罐摆回抽屉里。
客厅一时安静得过分,除了厨房冰箱偶尔运转时发出的轻响,再没别的杂音。
他一向这样,说一半留一半,语气越温和的时候,越教人琢磨不透。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起身道:“我回房了。”
一个周五的下午,阳光难得的好。
沉纪雯下了选修课,正要往校门走,有个同班的男同学走上前,邀请一起喝杯咖啡。
她没推辞。
对方是主修国际商法系的,成绩不错,讲话有礼,穿西装时也有股少年英气。手腕露在袖口外,仪态撑得住场,戴着一块黑表,是她向来欣赏的类型。
他说起上节课教授讲错判例的事,沉纪雯轻轻笑了一下,顺势接了话,带了些兴致。
男生后来提起他姑父在香港做地产投资,问她怎么看近几年伦敦市场。
她答得认真,语速平稳,像在讲研讨会的内容。男生似乎听得有些出神,不时点头,没打断她。
咖啡厅音响里正放着旧爵士。
风从玻璃窗那边吹过来,阳光斜斜洒在沉纪雯身上,薄薄的围巾刚好盖过肩,手指搁在咖啡杯侧,是不自觉的安静姿态。
男生拆糖包时,顺手帮她也拿了一包,轻轻放到她托盘边。没有多余动作,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体贴举动。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沉时安。
没有理由,也没有情绪。
沉时安偶尔也会这么做。
比这还要安静,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换。他习惯将糖包沿着杯边朝她方向推,动作更慢一些,像是早就知道她今天会加糖。
她看着那枚纸包愣了一下,没有动。
男生没注意,只继续低头搅拌自己的咖啡。金属勺轻轻撞在瓷杯边,发出一点规律的声响。
她却忽然有些出神。
空气里是浓淡适中的烘焙香,音乐节奏舒缓优雅。
这些都没问题,都很得体。这个人也很好,谈吐大方,节制周全,连表情都控制在恰当的礼貌里,不让人有一丝不适。
可是……哪里不对。
沉纪雯感到自己的专注力像忽然轻轻松了一圈。
她没反应过来是哪不对,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厘米。
那杯加了糖的咖啡她没有立刻去喝。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把话题转开,提起了教授上周出的阅读题。
男生顺着接了过去,并没有察觉她那一下轻微的抽离。
整个下午他们相谈甚欢,互相分享了很多观点。沉纪雯从他那里了解到不少商法的知识,临走时还约定下次有空再聊。
只是当她一个人走出咖啡厅,顺着图书馆边的石板路往回走时,风一吹过,她才忽然意识到,
刚刚那杯咖啡,她最后都没有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