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续飘了四天,终于停了。山顶的空气湿冷。
沉纪雯回家时,欧丽华刚洗完澡,换上了居家的灰色套装,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水汽还挂在额边,眼尾是淡淡的疲惫。
“今天回来挺晚。”她随口说道。
沉纪雯把外套递给陈伯,没有立刻说话,只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欧丽华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文件没放下:“怎么?要说什么事?”
她点了点头。
欧丽华将文件合上,目光落在她脸上。
片刻沉默。
“我明天会对外宣布一件事。”
沉纪雯开口,语气平稳得没有起伏。
“什么事?”
“联姻。”
这两个字落下去,安静地砸在茶几上,没有回响。
空气静了好几分钟。
“谁?”
“方承屹。”
半晌,欧丽华才开口,没有看她:“你母亲是我,我却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沉纪雯垂着眼,声音极轻:
“因为你不会答应。”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母亲,“所以我没让你有答应或不答应的机会。”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之间静得只剩钟表走动声。
欧丽华缓缓靠回沙发,指腹摩挲着文件的边角,像是在克制什么。
过了一分钟,她笑了笑,笑意极淡,甚至有点凉:
“时机刚好,人选干净,话题够重,资本背景也不弱。”她一字一顿,“你确实挑得很好。”
沉纪雯没有回避,只平静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但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我在想,”欧丽华的目光落回沉纪雯脸上,“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把自己当成可以交换的东西。”
她没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女儿。
倔强、聪明、不肯低头,如今已经成长到不必再向任何人请示,也能独自评估利弊、计算得失。
这样的能力,本应让她骄傲。
可她眼底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你签合同了?”她终于问。
沉纪雯轻轻颔首:“今天刚签。”
这一句落下后,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什么时候定下的?”
“叁天前。”
“什么时候公开?”
“明天。早上的报纸,晚上的发布会。”
欧丽华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再次抬眼,眼神里没有责备,但也没有原谅。
“你觉得我会不会难过?”
沉纪雯轻声:“你可以难过。但你不会倒。”
这句话落下时,她的嗓音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欧丽华沉默了一会,语气没有起伏:“你爸爸的事,我不是全都满意。”
“但我们是两情相悦,也算并肩过日子的人。哪怕后来出了错,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是这段婚姻的错。”
她看着她,“我不原谅,却也没想过要重来,也没觉得自己看错人。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做决定的时候,你心里得清楚,他有没有把你摆在他的人生结构里。”
沉纪雯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
欧丽华低头,揉了揉眉心,没有再说什么。
“去公司。”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把合同拿来,我帮你看一遍。”
沉纪雯愣了一下。
“既然你要走到这一步,就别出错。”
欧丽华没再看她,“欧家女儿,不该输在程序上。”
第二天晚上,发布会现场。
台上灯光极亮,镁光灯持续扫射着中央长台。
沉纪雯站在主位,白色文件夹摊开在她面前,整齐分栏,边角被她食指轻轻压着,心里提醒自己稳住语速。
她说话时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冷静。
“此次联合申报,涵盖中线区段——”
她轻轻翻页,指尖几乎贴着纸边划过。
“——初步规划将结合商用、社区与交通配套,以支持旧区功能更新……”
这些话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她没有资格出错。
进入记者提问环节,声音从场边传来,有些模糊。
但她听懂了关键词。
“……合作……私人层面……”
她本该直接作答的。可那一秒,她的眼睛偏了一下,视线掠过台下。
第一排靠右,方承屹坐在那,正抬头看她。
他面上带着那种标准的职业平静,像是在看一件待入库的商品。
她和他对视不到半秒。
然后,他点了点头。
沉纪雯垂下眼,睫毛扫过下眼睑。没有人注意她在那一瞬呼吸变得浅了一些。
那不过是一秒的停顿。
但在她体内,像是换了一个人。
下一秒,她抬起头,对着前方的摄影机,声音清晰、从容:
“目前双方已有共识,相关安排将在合适时间对外正式披露。”
这句话不重,像早就准备好。
——共识。
沉时安盯着屏幕,一瞬间没能动。
她站在那里,像一张签好落地的合同,像一个自己跳进来的筹码。
他一点也不惊讶她站在那里。她本来就能,她从来都能。
她优秀,聪明,能扛事,也从不怕风口浪尖。
但他从没想过,她连自己也能签进去。
她居然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电视屏幕里,沉纪雯转身下台。
闪光灯一片亮,他能听见后台有人在叫名字,有人在提下一轮发言安排。
沉时安盯着她消失的画面,一秒,一秒,再一秒。
他以为只要她将来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他可以在远处祝福。
他可以忍着所有的不甘和嫉妒,只要她是笑着的,只要是她自己选的。
可她不是。
她是为了“共识”。
为了欧氏,为了欧丽华,为了一个该死的旧改项目,把自己送了出去。
她不是被迫的。他看得出来。
她眼神那么清晰,甚至没有半分挣扎。
所以更可恨。
她都能把自己卖了,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他也有钱了。他什么都有了。
他聪明、有手段,能赚能管,从十五岁到现在,从泥里爬到金融圈都能留名。她若肯开口,他能给她所有东西。
沉时安呼吸发紧,整个人像被灌了冰。
他独自吞下所有恨与爱,只因不想让她皱一下眉。
但她现在却亲手把自己,随便送给一个男人。
而欧丽华,居然也让这一切就这么发生。
她看着、允许、甚至安排。
那是他最深的一道防线。
不是信任沉纪雯,而是信任欧丽华。
他知道联姻能解决什么,也知道她有多想帮欧氏渡过难关。
但是他以为欧丽华至少会看住她、会守住她。
可她也低头了。
她们都低头了。
那他还忍什么!?
右手指节缓慢收紧。
直到掌心一阵剧痛——
沉时安低头,发现那只玻璃杯已经碎了。
裂片扎进手心,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深色地毯上,一滴,两滴。
他像是终于被刺痛唤回神志,愣了一瞬。
然后转身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手伸进池中。
热水冲上掌心,血色立刻散开,染红水面,又很快被冲走。
他麻木地看着那些血变得越来越淡,眼底一点点冷下去。
——那么他也不会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