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回到远方

  晚上的聚餐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座位是随意的，吴穹本来和组委们坐在一桌，吃到一半时，端着酒杯过来向时之序这桌敬酒，笑说：“你们年轻人一桌聊得热闹，我都插不上话了。”
  她杯子里是红酒，和每个参会者都碰了杯，说几句鼓励的话。
  走到时之序面前时顿了顿，说：“很不错。论文的思路很清晰，不像我们那时候，资料一多就开始发散乱跑。”
  “谢谢吴老师。”时之序起身敬酒，神色得体而谦和，“和国内的同行学习到了很多，谢谢邀请。”
  晚饭结束后，外面还是闷热。大家在餐厅门口陆续散开，吴穹和另一位老师约好打车回家，问了时之序的行程之后，就告别准备离开。
  成昶跟上来：“你住哪？要不要顺路？”
  时之序摇摇头，说自己就住这附近，不用打车。
  “好久没见了，要不去喝一杯？”他问。
  时之序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无意冒犯。但我不跟前男友上床。”
  成昶正在喝水，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被自己呛死。
  这确实提醒了他时之序是什么样的女人，装是没用的。虽然坦诚不一定能让她多看他一眼，但是虚头八脑肯定死路一条。
  “我倒没想那么多……不过你要这么问，那可能也有一点点吧，不过完全能控制。”成昶认真反思，又问，“这么说起来，我对你难道没有一点性吸引力了？”
  时之序退了一步，认真从头到脚打量他。
  一年多没见，成昶变化确实不大，也没什么油腻发福的迹象。
  成昶被她盯得发毛，感觉自己像个货架上的商品。
  “走在街上我会多看你一眼，仅此而已吧。” 她如实说，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不和前任上床，因为很怪。”
  “好好好，知道了！”成昶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话说开了，仅剩的尴尬也完全消散。两人随便找了个大学城附近的清吧，喝点低度洋酒。
  酒吧里有驻唱歌手和小乐队在表演，旋律耳熟，时之序却怎么也想不起歌名。
  “乌普萨拉怎么样？”成昶问。
  “挺好的，和德国那个镇子很像，安静，挺喜欢的。”
  成昶记得她家乡也是一个小城镇，也许气质上有相似之处。
  “和岭澜像吗？”
  时之序愣了一下，才说，“不太一样吧，岭澜要无序得多，其实不是很安静。”
  成昶说：“我后来去看了你说的那部在岭澜取景的电影，感觉城市很美，挺有诗意。导演的镜头语言也很特别，时间线是碎的，现实和梦境交织。”
  “哪部电影？”时之序没反应过来。
  成昶说是他们在一起时她提过的那部。那时候没一起看，太忙，连看部电影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时之序想起来了。
  她看过，和另一个人一起。她那时候不太看得懂，那个人也是，但是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彼此身上。除了时间，他们几乎没有别的可以给予的东西。
  “哦，”她从回忆中出来，看向面前的成昶，“电影不错。但岭澜市区其实就那样，普通县城。”
  “你明天就回去？”
  她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玩一趟？我真的挺想看看岭澜，也听说那边东西好吃。你带我转半天，剩下的我自己走，不麻烦你。”
  成昶说的话分寸恰当，又十分客气。她想，自己或许可以平常心一些，毕竟一切关系都是流动的，如果双方都足够坦诚，成为朋友并非不可能。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坐上回岭澜的高铁。
  窗外的景色从一开始无边际的翠绿水稻田，逐渐变成小块分割的农田，路过的城市也越来越少，最后一段路程则是在高悬的桥梁和黝黑的隧道之间穿行，像是不断在时光的褶皱里穿针引线。
  大概七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岭澜。
  时之序以前不懂“近乡情怯”这个词，现在也懂了。
  越靠近岭澜，她的右眼皮跳得越厉害，不过好像不是单纯的近乡情怯。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出了高铁站，她叫住成昶，在路边检查随身携带的重要证件、钱包、电脑。都在，没什么异样，才放了心打车往市区走。
  成昶对岭澜的一切都很好奇。
  他第一次听时之序说方言，是不怎么软的南方话，有点像川渝口音。
  “天晴但又不热，到处都是山和森林，空气也很好，”他看向时之序，忍不住说，“钟灵毓秀，所以出美人。”
  时之序闭眼休息，看也没看他，回了一句，“再乱说话你下车。”
  成昶笑着问，“咱们去哪？”
  “直接吃饭吧，有点饿了。”
  时之序带着他，打算直接去市中心找家火锅店吃牛肉。
  但也不过就是四年没回而已，市中心的旧步行街已经完全拆了，现在修起了一片全新的综合购物商城。
  她站在商场前的广场上，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哑口无言。
  成昶拍拍她的肩，“找不着路了吧？看来这里很适合做田野啊，国外的城市二叁十年不会有什么变化，北京上海的核心区也基本定型了，但这里，应该算日新月异吧？”
  她点头。不过既然来了，就直接进商场找吃的。
  商场冷气开得很足，时之序穿的短袖短裤，这会有点冷，她朝二楼看了眼，对成昶说：“我上去买件衣服，你去前面先按电梯。”
  不知道是不是冷气刺激，她右眼皮突然又开始猛跳起来。
  时之序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却不祥的预感。
  她迅速将这个想法否定了——太夸张了，就算岭澜是个不大的地级市，那也有一百多万人。况且这是个工作日的下午，没那么多闲人出来逛街。她过年也回来过几次，从没碰到过谁。
  她安慰自己一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到身后就有人叫她的名字：
  “时之序。”
  她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整个人如被定住。皮肤上的汗毛刷地竖起，被冷气一吹，更是一层鸡皮疙瘩。不过这些生理反应都算细微，她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表情，转过身去。
  江燧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好像长高了点？除此之外，就只有衣着打扮上的区别。
  他穿着一套很合体而正式的黑色西装，胸口别了一小束白色铃兰；头发也是打理过的，凌乱的中长碎发。本来他的眉眼就长得很浓，只不过高中的时候不怎么露额头，所以看着不像现在有成熟感。
  “江燧。”她看着他的眼睛，声调很平稳。
  他点点头，很自然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她越过江燧的肩膀，看到他身后那家橱窗很大的婚纱店。店里有个穿着白纱的女孩，正站在试衣镜前，远远朝这边挥手，似乎在催他进去。
  “你女朋友正在叫你。”时之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头。
  江燧转身看了一眼，也抬手回了个手势，大概是让她稍等。
  这时，成昶意识到时之序没跟上来，回头望她，一眼就看见她正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不明。他下意识快步走了回来。
  “之序，怎么了？”
  成昶走近了，看见她微微发着抖，下意识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想给她一点温度。
  她没有躲开，只是平静地回头对他说：“没事，遇到个老同学，聊两句。”
  江燧的目光轻轻一转，落在成昶身上，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自报姓名：
  “你好，我叫江燧。”
  成昶听到这个名字，心下轰然一声，明白了那股绕在两个人之间，既剑拔弩张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从何而来。
  但他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只是同样伸手握住，礼貌又从容地笑着回应：“我是成昶。”
  时之序又冷又饿，只想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她在心里骂自己出行不利，倒霉透顶。又想，这也没什么，她是得体的成年人，可以处理好一切。
  她点点头，敷衍着对江燧说：“你先忙吧，有空再聊。我们先去楼上吃个饭。”
  江燧垂眼沉思了一下，随即再次看向她。
  她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他一次也没笑过。
  “要聊，总得留个联系方式吧？”他语气平静，像是普通老友间的请求，“加个微信？”
  她打量他的神色，没有任何调笑和戏谑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二维码，把手机递过去。
  江燧扫了二维码，她就准备告别。
  “时之序，” 他又叫住她，“先通过了再走。”
  她转回头，低头点开微信。好友申请那里，一个黑色头像的用户请求加她为好友，昵称是“js”。她点了通过。
  “行了。”她说，语气简洁。
  江燧点点头，目光扫过她和成昶：“祝你们玩得开心。”
  “谢谢。”
  时之序又补了一句——
  “也祝你新婚快乐。”
  她说完转身，脚步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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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os：做梦都在梦这个场景，终于写出来了，我得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