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
两人的话音在空气中相撞,又同时戛然而止。鄢琦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珍珠纽扣。
“我想自己待一会。”她声音很轻,却突然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可关铭健没有停下脚步。在她推开房门的瞬间,他的手掌已经抵上门框,柚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反手落锁的动作一气呵成。
“是不是不舒服?”他声音放得很轻,尾音却带着些许紧绷。
鄢琦没有回头,夕阳透过落地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波斯地毯上。她走向梳妆台,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鄢琦疲惫地开口,指尖触到药盒冰凉的银质雕花面,“……还好,就是该吃药了,你先去吃饭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琦琦,你不开心。”
他站在原地没动,西裤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个距离刚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可却让他放下了伸手触碰她的冲动。
“……”鄢琦没回复他的话,眼神虚空地望向窗外的晚霞,公路上的汽车鸣笛惊起一群飞鸟,此刻却显得寂寥。
“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在饭桌上谈生意,以后我们就不谈了。”他想要靠近,脚步轻轻地落在地毯上,却像是警钟一样敲在她心头。
鞋尖碾过散落在地上的药丸,他一点点靠近,“你想聊什么我们就聊什么。”
鄢琦用力摇了摇头,下意识转身面对他,防备似得后退半步,“我不是……”
她后退的半步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他眼底的阴霾。关铭健大步上前,将她牢牢锁进怀中,掌心贴在她剧烈起伏的后背上突出的脊椎骨。
是他每夜亲吻时必定流连的地方,也是此刻压制她游离心绪的着力点。
雪松香气裹挟着葡萄酒的醇厚侵袭而来,曾经令她安心的气息此刻却成了密不透风的网。
鄢琦无力地闭了闭眼,难过地扯唇笑了笑。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几乎只和他相处,心理防线几乎被他攻破,忘记了这原本就是一场并非她选择的婚姻。
这场婚姻很正确,对于两个家族来说都是,可对她来说,那些甜蜜却如鲠在喉。
——你认为要有自由的选择权,才能分辨清楚你能否爱他。
她还记得自己心底的声音如是说。
——你也认为,爱情要纯粹,你发了疯一样想去确认,到底是因利而爱,还是因爱而利。
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她依旧冷淡地记录着,沉静的双眼盯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他在意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惧,他频繁安抚受惊应激的自己,可他却不断刻意忽视她真正感到分裂的原因。
他说过,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生离。
那她呢?她仿佛走在钢丝上,左边是两个家族一起陨落的深渊,右边是被丈夫完全掌控,只能在他允许的范围内活动呼吸的金丝笼。
哪一个,她都不想选。
Jennifer问过她,她到底怎么想的。
现在,她忽然懂了,也确信那个想法。
梳妆镜映出他们纠缠的身影,他送的钻石项链还戴在她颈间,而她的手指却在他看不见的后背蜷缩成拳。
“Alex...”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想去旅行。”
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骤然收紧,指节抵在她腰窝的力道几乎要留下淤青。他缓慢地深呼吸,喉结滚动时带起领带轻微的颤动。她今早亲手为他系的温莎结,此刻却像勒住他的脖子一般让他窒息。
鄢琦察觉他的沉默,声音渐渐开始颤抖,“婚前协议里写过,每年我有叁十天独立旅行权”
“你想去哪?”他握紧拳头问,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宽容。
——哪都行,一个暂时离他很远的地方。
鄢琦闭了闭眼,随口说了一句,“洛杉矶,Davidson老师最近在那边。”
他松开钳制,转而抚平她衣领的褶皱,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可另一只手背却暴起青筋。
就在关铭健俯身想再说什么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姐夫?”敲门声突兀地响起。鄢以衡刻意提高的声线穿透门板,“爹地让我来看看——hf银行的陈行长到了。”
关铭健的指尖在她颈动脉流连,她的脉搏在他指下急促跳动。他俯身时,忍住负面情绪,依旧保持着温和:“我们晚上慢慢商量,嗯?”
“我让厨房重做你爱吃的松露炖蛋,待会送上来。”他整理着袖扣,目光却目光分毫不离她的脸庞,“我很快回来。”
鄢琦低下头,失去和他对视的勇气,而他转身开门时,又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模样。
房门关上的瞬间,梳妆台上的香水瓶砸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柑橘调的香气在空气中炸开,分明该是夏天的明媚,此刻全是果皮的酸涩。
有人爱她,却不想读懂她的灵魂。
这比漠视更残忍,鄢琦跌坐在床边的波斯地毯上,眼眶灼热发疼,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不是他的蝴蝶标本。
向来尖锐的Ivy此刻声音里竟带着迷茫,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萤火虫,明明灭灭。
“小姐。”门外传来叁声规律快速的轻叩,管家珍姐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叫了她几声,“Sir请你落去书房。”
“……好。”她扶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指节无意识地揪紧裙摆,一步步走向二楼会客厅旁的书房。
二楼走廊的壁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会客厅时,那架施坦威钢琴上还摆着今早插好的白玫瑰,花瓣边缘已经泛起褐痕。
佣人看见她靠近,主动打开书房大门,鄢鼎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雪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听见门响,他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坐。”
“爹地。”她站在波斯地毯边缘没动,嘴唇苍白干燥,眼神却不自觉落到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
鄢鼎弹了弹烟灰,转过身来,审视着女儿的神态,“Alex最近同Mr.Lawsan走得好密。你知唔知佢哋倾紧咩?(他和洛桑先生走得很近,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鄢琦盯着父亲定制的意大利西装肩头的褶皱:“我唔过问佢公事。(我不过问他的公事)”
“傻女。”鄢鼎转身时,雪茄红光映出他眼底的精明,“夫妻同床共枕,套料使乜明问?(套情报何必明着问)”
“我唔明呢啲。(我不懂这些)”鄢琦眼色淡淡盯着父亲胸口的翡翠家徽,却忽然发现鄢以衡胸前似乎空空如也,“你哋生意上嘅嘢,我一啲都唔清楚。(你们生意上的事,我一概不清楚)”
“哼,”鄢鼎冷淡地笑笑,目光落在她指节上的粉钻戒指,“嫁出去嘅女,泼出去嘅水?”
“你而家要做嘅,唔系同我驳嘴,系去帮鄢家睇实佢!(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和我顶嘴,而是帮我去看住他)”鄢鼎对她的耐心消耗殆尽,手掌用力拍在实木桌面,眼色狠戾起来,“佢个人野心太大,唔好搞到最后鄢家人财两失。”
“我唔会,你逼我都冇用,”鄢琦自嘲地勾唇,用父亲常年讽刺她的话回击。他总说,你不会,你不行,你不懂,如今却成了她的武器。
鄢鼎在爆发边缘忍耐了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地说了句,“咁你小心啲咯,小心佢对你妈咪都落手。(那你小心点咯,小心他对你妈咪都下手)”
“我劝你,唔好成日活喺自己个世界度,你总要为自己做啲嘢,唔系等到佢把刀指住你,你就知痛。”
对妈咪都下手。
鄢琦的呼吸骤然凝滞。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衣角,丝绸面料在掌心里皱成一团,像她此刻绞紧的心绪。那些被强行埋下的怀疑种子,此刻突然顶破心土,生出尖锐的嫩芽。
“琦琦。”
周芙伶的声音伴随着叁声轻叩从门外传来。未等回应,门把手便已转动。暖黄的灯光泻入书房的刹那,她看见女儿惨白的脸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地站在波斯地毯边缘。
关铭健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他眉头紧锁,伸手就要将人带离,可他的怀抱同样不是她渴望的港湾。
鄢琦摇了摇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抽空了她全部力气。剧烈的心理拉锯终于崩断最后一根弦,黑暗如潮水般漫上视野。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她又跌回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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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没有生离,这句话,看过丛林法则的读者应该知道我想说啥,这是一把丛林法则专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