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一圈圈缠绕,就要到了头,俞琬那颗心也被越缠越紧,眼看着最后一段纱布就要固定好,她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动作顿住了。
“怎么了?”
女孩懊恼地抿抿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光记得带药膏和纱布了,好像忘了带绷带卷。”语气里满满的认真,“这个得绷带固定才行,不然会移位的。”
“赫尔曼,这里…有医务室吗?我只要一小卷就好,很快就好。”
黑眼睛里满当当都是恳求,又裹着浓浓的抱歉,那歉意是真真切切的——为要这么算计他而难受。
她想,这么大的办公楼大概率会设医务室,而且多半在一楼偏僻的后勤区,从三楼下去,要穿过长长的走廊,这一路,足够让更多人看见她。
克莱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她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可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
女孩因这点小疏忽就窘迫得厉害,睫毛轻颤着垂下,眼神闪烁,像只不小心打翻了线团的小猫,爪子还勾着散落的毛线。
她明明是最细心的那个。
每天早上帮他戴勋章时,一级铁十字该别在近身突击章的左边半指宽——这种细节,她比他自己记得都清楚。可偏偏今天,她漏了他都记得住的绷带。
关心则乱?这念头让金发男人唇角微扬,他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尖,指腹蹭到一点细汗,凉津津的。
“汉斯,带小姐去一趟医务室。”
副官立刻上前,“是,指挥官!”
女孩悄悄松了口气,“我很快回来,”她仰脸柔声道。“包扎好就走,不耽误你工作。”
走廊比办公室昏暗些,也更阴冷些,人来人往的,女孩怕撞到人,几乎是挨着墙面挪步,手心也开始冒起薄汗来。
幽灵兰如果你在这里,如果你能看见她在心底一遍遍默念。
如果说克莱恩的办公室是个密闭舱室的话,那么走廊就是条汹涌的河,到处都是眼睛。
国防军们抱着卷宗匆匆掠过,带起一阵烟草味的风;盖世太保标志性的黑皮大衣靠在窗边,聚成一片阴影;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被副官搀扶着走过,脸色灰败极了。
她目光飞快扫过那些半开的门缝,参谋部的军官们正围着收音机听什么,通讯室里电报机响个不停,休息区飘来一阵咖啡香。
——而在这片喧嚣中,或许就藏着那个代号幽灵兰的人。
她像一个闯入异世界的游客,迎面走来的人,总会多看这位出现在雄性丛林里的东方娇客两眼,好奇的、审视的、黏腻的…
俞琬现在算习惯了,她微微垂着头,学会当鸵鸟,我不看便当人家看不到。而就在别人放慢了脚步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抓住机会观察别人。
她在找拿着报纸的人。
这是温兆祥给的线索:幽灵兰的接头暗号,和华沙那次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惜一路走来,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
就在经过休息区转角时,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窗边立着个国防军少校,身形瘦得像柄出鞘的军刀,他像是向外面眺望什么,而他的手里,赫然捏着份报纸。
俞琬的呼吸几乎停滞,是巧合吗?还是…
她不能错过任何可能。
电光火石间,女孩脚下故意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这声轻呼像颗石子投入死水,走廊上几个军官同时回头。
“文小姐,您没事吧?”汉斯立刻关切地询问。
“没、没事,”女孩顺势扶着窗边,“好像绊了一下。”
她这声音在这钢铁森林里如此突兀——像夜莺误入枪械库,柔软得格格不入。果然,那个少校转过身来。
可对方只倚着窗棱,灰眼睛里浮着层轻佻的雾,手指转着无名指上的婚戒,要不是看到她身后门神似的汉斯,恐怕早就要上前搭话,问一句“小姐,需要我扶您吗?”
那脸上明晃晃写着:她这一摔,和想看不敢细看的眼神,全是对自己有意思。
混蛋,她有些恼,却不得不厚着脸皮定睛望去,报纸右下角是歌剧广告,干燥又平整。
她的心一沉,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