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闲云掩月。
鸾鸾熄灯,躺在床上,逐渐入眠。
忽然,一阵“扣扣扣”没规律的敲门声吵醒她。
她看着黑咕隆咚的门扉,惊疑不定。
“……谁、谁呀?”
门外人没有应答,只是固执地继续重重敲门。
鸾鸾坐起身,披上外衫,随脚套上绣花鞋,往门边徐步走去。
她再度小心询问:“到底是谁在敲门?再不说话,我喊人来了。”
门外沉寂一瞬。
司瑕的声音忽而响起,他赔罪道:“赵小姐,我家公子喝醉了,并非故意要来扰你安眠。”
司晨搀扶陆云锦,劝:“公子,我们回去休息吧,别再折腾了。”
陆云锦大着舌头,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叨着“鸾鸾”二字。
司瑕也跟着一块劝:“公子,更深露重,当心着凉,我们走吧,明日再来寻赵小姐也是一样的。”
陆云锦推开他们,扑在门前,一遍遍执着地问:“鸾鸾,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你出来啊,鸾鸾,”他声音越来越低,“别不理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都怪我,”他神情痛苦,分外自责:“我为什么要弄丢你?”
“如果我不弄丢你,今日你就不会选择陈谓。”
“鸾鸾,我错了,是我害你流浪在外吃苦,原谅我,原谅我……”
鸾鸾听着,不由叹气,陆云锦这样难过,她又何尝忍心?
须臾,她还是亲手给他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门扉从内开启。
醉鬼陆云锦一个不防,踉跄扑到鸾鸾怀抱中。
鸾鸾环搂住他,晚风吹过,扑鼻而来一阵浓烈的酒香味,还有淡淡的泥土草木气息。
她不解,低眸去瞧怀中的陆云锦。
陆云锦恰好仰头来看她,他眸光蔼蔼,神情痴痴,像小孩子一样,巴巴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袋莹囊,讨好道:“妹宝,你看,我专门去给你抓的萤火虫。”
“你夜间不是怕黑吗?有萤火虫陪伴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鸾鸾想说,她已经长大了,不像以前那样胆小,需要靠萤火虫哄着入睡。
她一怔,脑海中蓦然闪过很多画面,幼小的她,还有稚气少年陆云锦。
她身体不好,性子娇气,每当赵英训斥她,她都会偷偷掉眼泪,每次都是陆云锦跑来哄她欢颜,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极尽耐心。
他待她,从来很好,不比大师兄差。
可是,她既已选择了大师兄,那就不能再给陆云锦徒劳的希望。
她回过神,故作冷淡,将陆云锦推开,毫无情绪道:“陆公子,我不需要什么萤火虫,我要睡觉了,请你走吧。”
陆云锦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神情惘然,呆呆地望着鸾鸾。
他白皙俊颜沾染三两道泥土脏灰,连衣摆都夹杂着碎屑杂草,手中布袋一闪一闪。
此刻的陆云锦再无半分矜贵公子的派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迷路的可怜人,寻不到出路。
鸾鸾怕自己心软,不敢再看,抬手就要关上门。
陆云锦抓住她手,不让她关门,还强势地挤进屋去了。
“妹宝不乖,”他曲指刮鸾鸾鼻梁一下,牵动嘴角,努力绽开灿烂的笑容,却略显僵硬:“不要这么疏离地叫我陆公子。”
又放轻声音,温柔哄骗:“像小时候一样,叫我云锦哥哥。”
鸾鸾怔住,觉得今夜喝醉的陆云锦怪怪的。
陆云锦好似也不自在,笑容落下,小心翼翼地问:“我尽量模仿陈谓,这样子你会转而喜欢我吗?”
鸾鸾难以置信:“这……”
陆云锦急急保证剖白道:“如果你觉得循规蹈矩之人沉闷无聊的话,那我也可以学习做个轻浮浪子,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番糊涂的醉话,鸾鸾都听不下去,她甩开陆云锦的手,“问题根本不是这个,云锦,你别作践你自己。”
她动作大,陆云锦手中布袋不小心脱了手,掉在地上,无数只萤火虫飞出来,刹那点亮漆黑的夜,可转瞬,它们都要飞走了。
陆云锦怔怔看着这一幕,心冷如灰,急忙又要去抓回萤火虫,那痴心模样,好像只要他做出努力,结果就会改变,鸾鸾就会回心转意一样。
司瑕怕他又一个人跟着萤火虫瞎跑受伤,追上去拦他,苦劝:“公子,赵小姐根本不喜欢萤火虫,你别再做徒劳功了。”
司晨怨愤地盯着鸾鸾,为陆云锦鸣不平:“鸾鸾姑娘未免有失偏颇,你明明对谁都心存善意,唯独对我家公子这般冷酷,公子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狠心待他!”
鸾鸾抿唇,被他问住。
半响,她艰声道:“……我只是不想他越陷越深。”
司晨实在心疼自家公子,再看不下去,一咬牙,撩袍朝鸾鸾跪下。
“算我求你了,鸾鸾姑娘,你就对我家公子好点吧,你好歹哄他一会,别叫他又深夜跑来郊林抓萤火虫,弄得满身狼狈。”
鸾鸾一惊,想搀扶他起来,奈何司晨不肯。
半响,鸾鸾没辙,只好妥协。
她叹口气:“罢了,只此今夜一次。”
司晨心一喜,麻溜站起来:“多谢鸾鸾姑娘。”
鸾鸾走近陆云锦,她只轻轻拉住陆云锦的手,司瑕怎么拉也拉不回的陆云锦顿时老实下来。
他站在原地,委屈巴巴地瞧着鸾鸾,自责道:“鸾鸾,我没用,萤火虫全都飞走了。”
他这样子好像一只讨不到主人欢心的大狗狗,鸾鸾被他逗笑,一颗心到底软了几分,她踮脚,抬高手摸摸他脑袋,顺便拍走他发间落灰。
她笑容盈盈,嗓音轻柔:“没事,萤火虫我们明天晚上再抓也一样。”
陆云锦只觉受宠若惊,不安地问:“真的?”
鸾鸾点头:“我何时诓骗过你?”
陆云锦喜上眉梢,“那……”
他轻轻握住鸾鸾的手,见她没反抗,他抿嘴偷笑,继而跟她十指紧扣。
鸾鸾看出他果然还是很在意今日陈谓牵她手的事情,不由叹口气,带他进屋:”走吧,我们进去洗把脸。”
司晨有眼力劲,麻溜跑去掌灯。
司瑕自告奋勇:”我去打水来。”
不一会,陆云锦乖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膝头,仰着脸,任由鸾鸾帮他擦脸。
好不容易把他脸上泥灰擦干净,鸾鸾一声令下:“手。”
陆云锦两只手立马朝上递过去。
鸾鸾失笑:“先左手。”
陆云锦左手往她方向更近两分,右手放下,偷偷揪住鸾鸾裙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鸾鸾。
鸾鸾无可奈何,仔细把他左手擦好,再抓起他右手擦拭,末了,还喂水给他漱口。
她瞧一眼外头月色,有些疲倦:“好了,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云锦,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们才有精力赶路回平江城。”
陆云锦却不听话,摇头拒绝:“我不走,赵妹妹,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鸾鸾再度赶他:“你我孤男寡女,整夜共处,传出去可怎生得了?”
陆云锦不说话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像一座沉默的石雕。
鸾鸾只好祭出杀手锏。
她佯装气急:“好,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岂料,陆云锦跟个小孩儿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闹到最后,鸾鸾实在拿他没办法了,只好气冲冲地拉着他,叫他躺到床上。
陆云锦听话地躺在那儿,眨巴眼看鸾鸾。
鸾鸾决定先把他哄睡着,然后自己再离开。
她像哄小孩那样,耐心地哄他:“睡觉要闭上眼睛才行。”
陆云锦跟她打商量:“鸾宝,我想听你唱歌。”
鸾鸾依稀想起一些往事,以前她睡不着,陆云锦就会守在她床边,唱歌哄她睡觉,那首临安乡曲就是陆云锦哼唱的,她至今还记得曲调。
“好,那我唱歌给你听,你乖乖睡觉。”
陆云锦“嗯”一声。
不一会,一道轻柔的女声娓娓响起。
“萤火虫,飞过垅,借你的锁锁房门。”
“借你的牛犁大丘,借你的马走临州。”
风轻轻吹,云慢慢飘,月亮也睡着了,陇西的夜是如此静谧美好。
鸾鸾困倦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意识逐渐变得迷蒙,不由将脑袋靠在床柱那儿,打起盹来。
司瑕与司晨见状,对视一眼,悄步离开,临走前还贴心把房门带上。
陆云锦睁开眼睛,定定凝望鸾鸾,少女面容姣好,轮廓秀润,如豆灯火照在她脸上,洒成一小片扇形阴影。
他看着看着,忽而着了迷,发了痴,缓缓撑起身,徐徐靠近她。
然而,几乎是他快要吻下去的瞬间,鸾鸾唇瓣微启,低声梦呓道:“大师兄。”
陆云锦蓦然惊醒,这场只有他一人沉溺的美梦终究被她无情打碎。
“鸾鸾……”
他苦笑,满眼自嘲,颓唐地退开,倒在床头那儿,怅然地望着窗外夜色发怔。
他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陷入困局。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老天爷,你是在耍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