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妮娅记不清这是自己逃出来的第几天,也不想数这是她杀的第几个人。
最开始是一个落单的卫兵。从红堡逃出的第一时刻,她就直奔黑水河的叁号码头而去。她记得乔里说他要去检查启航的事宜,那么也许他刚好错开了首相塔的入侵。
穿过嘈杂、腥气冲天的鱼市,只看了一眼,阿波罗妮娅就知道自己来得太晚了——
码头上站着至少十个身穿灰色羊毛白缎披风的卫士,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熟面孔。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认得几乎父亲的每一个亲卫,并且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在那些假冒临冬城侍卫的人后面,一条漂亮的叁桅商船泊在码头里轻轻摆动。她远远地望见甲板上,有一个船员打扮的往外倒了一桶又一桶的血水。于是阿波罗妮娅意识到这些冒牌货杀了他们。
那时候她的手紧攥着剑柄,满脑子只有为乔里他们报仇这一个想法。
也许是因为她站在原处太久了,在她有所行动之前,一个身穿灰白披风的冒牌货就拉了拉他的同伴,朝她这里指了一下。阿波罗妮娅知道自己被发现,先机已逝,必须暂避锋芒。她拢紧了斗篷往鱼市里奔逃而去,一路上打翻了叁四个摊位,拖住他们的脚步,可他们人还是太多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其中一个把她追杀到了绝路,或许他没看到她有武器,认定她只是个弱小的女孩,便收剑入鞘,“乖乖跟我去见王后吧!美人儿,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享用一下国王小情人的滋味……”他边说边徒手朝她抓来。她没有丝毫犹豫,抽出短剑,剑尖刺入喉结时像戳破浸水的羊皮纸,直到碰到喉软骨才传来'咯吱'的碎裂感。温热的血顺着剑槽喷溅在她手腕上,比君临夏日的雨水更黏稠。
阿波罗妮娅认为这就够了,她拔出短剑,用死人的披风擦干净短剑。
她第二个杀的人是个平民。在逃出来的第叁天中午,她实在饿得难受,肠子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扯着她进入面粉街。沿路的商铺传出热面包的气味。她走进一家门店最小的,店里没有其他帮工,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案桌后面昏昏欲睡,估计是店铺老板。他生得很矮,挺着圆圆的小腹,见她进来只懒洋洋地用目光跟随着她,大概是怕她偷东西吧。阿波罗妮娅没有挑,拿光带培根和煎蛋的面包,放在案桌上表示结账——她只想尽快回到丘陵里去,每天晚上她都睡在野外,她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逗留。“买这么多?有钱吗你。两个银鹿……”阿波罗妮娅没有吭声,从衣服内侧拿钱准备递给他。
他自下而上地瞥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睛突然聚焦在她的瞳孔上,像是恶龙看到了宝藏般呼吸急促起来,尽管他很快进行了克制与掩饰,“……原来是位美丽的小姐……您不用付钱……噢!这些面包都不新鲜了,我出去给你拿刚出炉的……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马上……”他边说边往店门外走。阿波罗妮娅为了确保他不叫出声音,她瞄了一下角度,确保长剑贯穿了他的后脑勺并从嘴巴出去。她已经饿得快站不稳了,不得不踩着他的脖子才把剑拔出来。
从那天起,阿波罗妮娅不仅仅用兜帽盖住脑袋,在脸颊抹黑灰,偷撕了一小片网格纱罩住眉眼。尽管有些遮挡视线,但它带来的阴影能够起到不错的掩护作用。
这是阿波罗妮娅第一次明白,她引以为傲的、连敌人都夸赞的紫眼睛,在特殊情况下也会成为累赘或者说弱点。
杀的第叁个人、第四个和第五、六个人,阿波罗妮娅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阵营,只知道他们都是男人,都衣衫褴褛而暴露,且很明显藏不了什么武器。那天她为了更多地打听消息,回野外的时间晚了。这四个人便在暗巷里堵住了她,阿波罗妮娅直白地问候了“他们要干什么?”这一次她紧张但不慌张。
没有武器的四个人比一个武装的士兵更好对付。
他们对她说了些话。其中的一些词汇她不理解,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沟通障碍。但其中一人脱裤子露出藏污纳垢的翘立下体的举措,让女孩明白了他们想用她“治病”。阿波罗妮娅还没同意,他们就靠过来,身上的气味实在难闻,摸她的那些手肮脏不堪。她不想帮助这样脏臭的男人,提议他们好好洗个澡,然后找一个好点儿的环境,真不需要多豪华,她会同意的,毕竟她乐于帮助。可是他们似乎把她的提议当成了侮辱,狠狠把她往前推倒在地,坐上来就要扯她的衣服。没办法,为了脱身她只能先捅死推她的那个,为了事情不传出去金袍子不会来抓,她更没办法了,只能把剩下叁个也杀死了。
虽然冒了些风险,但那天她听到了不少消息。金袍子正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和兰尼斯特家狼狈为奸,他们的指挥官杰若斯·史林特因而跻身贵族之列,不仅获得了叁叉戟河附近的封地,还成了国王的重臣;她还听到许多令她生气的谣言,有人说父亲谋害了劳勃国王,之后被蓝礼公爵所杀,有人坚持是两兄弟醉酒发生口角,蓝礼失手把劳勃杀死的。还有她难辨真假的传言,有人说国王是被八爪蜘蛛瓦里斯下毒杀死,授意者是王后……
比国王的死因受到讨论更多的是战争。每个会说话的人都在谈论战争。她同龄的大哥罗柏,率大半个北境的兵力,就要穿过颈泽南下,他一定是来救他们的;有人打赌国王的两个弟弟,史坦尼斯和蓝礼都在招聚兵马,想要争夺王位。
不过这些事情,阿波罗妮娅都不关心,她只想救出父亲。然而流传的说法都不准确,死了、被拘留了、逃了的都有人说。她需要更准确的情报来源,为此杀了叁个金袍子,她先是跟踪他们。见他们勾肩搭背地进入了丝绸街的一道门,阿波罗妮娅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围着绕着这家店面观察了一番,这家店铺很像培提尔·贝里席经营的那类诊所,只是规模要更小些,更加吵闹。但这对她来说是有利的,二楼的窗户距离地面不过叁米,后面还有稻草谷仓作缓冲。侦查过后,她走进去,找出了叁个金袍子所在的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用嘴和下体在进行“帮助”,这可也帮到了她,两个金袍子一时间无法抽身,直接被她砍死,剩下那个在拿武器前被她用短剑抵住喉咙。逼问情报比她想象得还要容易,她还以为要上手段什么的。
她知道了父亲还活着,以及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城守备队的指挥官假意支持首相,实则早已被王后买通,他们把父亲骗到王座厅,关起门来屠杀了他身边所有的侍卫,把他关进了红堡地下最深的黑牢。除此之外,她还确认了培提尔·贝里席也站在了王后那边,是他让父亲相信指挥官站在了首相这边。阿波罗妮娅不由得庆幸,当她没有坚持自己产生过的、投奔贝里席的念头。最后她问了两个妹妹的下落——珊莎还在红堡,而艾莉亚下落不明——然后她割掉了他的喉咙。至于房间里的女人,她不想杀她,但又怕她之后会给调查金袍子死因的人提供情报。
父亲说,判人死刑者必须亲自动手;要取人性命,至少注视她的眼睛。可阿波罗妮娅做不到杀死这个无辜卷入其中的女人,于是她割破床单,把她的手脚绑住、嘴巴堵起来。这样起码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女人不会立即大叫引起瞩目。
得到情报却并没有让阿波罗妮娅感觉到事情变得更简单。接下来的几天,她一边寻找艾莉亚,一边在城内游荡,思索救出父亲的法子。
她花了两天时间去查看了七座城门。巨龙门、雄狮门和旧城门都已紧紧关闭,加上门闩;烂泥门和诸神门虽然还开着,但金袍卫士把守严密,只进不出;获准离开的人走的是国王门和钢铁门,但这两道门均有身穿鲜红披风、头顶雄狮头盔的兰尼斯特部队亲自守卫。虽然人数较少,但都是精锐,甚至阿波罗妮娅有一次还远远地看到“弑君者”,很显然他得救了,如同一只硕大的金黄猛狮在城墙上巡视。
当然,阿波罗妮娅知道,如果不能把父亲从红堡底下救出来,她侦查再多次城门都没用。对城门的位置、布防以及结构大概有数后,阿波罗妮娅转移重心到红堡附近。那里的守卫是最多的,靠近并不明智,但她必须要这么做。她想找出有没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密道,可以直通关押父亲的黑牢。
连续几天的排查无果后,阿波罗妮娅不得不承认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她陷入了越来越焦虑的状态。父亲腿不好,又关在牢里,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他。狱卒会不会欺负他?要是她有魔法的话,她就可以从悬崖上的路秘密返回,然后一路杀回去,直接救出父亲,兴许还能顺手救出珊莎……美妙的浮想随着森林的夜幕降临没多久,阿波罗妮娅坐起来,狠敲了一下脑袋。不要再幻想了,她严厉地告诫自己——空想这些东西不会对营救父亲起一点儿作用。
她必须想想自己有什么。她有一把剑刃开始卷边的长剑,一把仍然锋利的短剑。这两样东西能让她在面对五个以内的敌人取胜,十个以内的敌人逃跑,但绝不足以杀进数百人镇守的红堡救出父亲;她身上还有一个金龙,几枚银鹿,足以她购买食物生活几个月了,但连一个金袍子都贿赂不起。于是阿波罗妮娅终于明白,凭借现有的东西,她一个人救不出父亲。
除非她能找到盟友,一个名字立即浮现在脑海里,贝里·唐德利恩。
他有钱,有爵位,在朝廷里说得上话,本人还有一小批侍卫,
第二天阿波罗妮娅就去打听了黑港伯爵的消息,然而这消息是坏的——贝里伯爵人不在君临,他率队伍去讨伐作乱的魔山了。
这下她是真的孤立无援了。心生绝望之际,一位蒙面人主动找上她。塞伦从树梢飞下,张开双翼盘绕着来者,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有传言说,艾德·史塔克的大女儿化作飞鸟逃出了首相塔,”那人的视线有些忌惮地跟随着猎鹰,但仍能保持语气的彬彬有礼,“现在看来,飞鸟为少女保驾护航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
从身形和骨架判断,这大概是个胖男人。
“你是谁?”阿波罗妮娅伸手摸上剑柄,双眼在黑夜中观察有没有其他士兵。
“别担心,为了不让您这颗心承受不该承受的更多不安,我是一人前来。”他掀开了斗篷,露出一颗如水煮蛋般光滑的头颅。
“瓦里斯大人?”阿波罗妮娅惊讶地认出他,“你是御前会议的一员,劳勃国王的情报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