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感从手心漫开,淋漓的鲜血从短剑滴落。
但阿波罗妮娅心中只有庆幸,就差一寸,这柄暗剑就捅进乔里的左眼。
詹姆·兰尼斯特被她的突然出现乱了阵脚。“乔里!”阿波罗妮娅大声提醒道,她的侍卫闻声反应过来,扬剑抵在弑君者咽喉。
只要微微用力,弑君者的喉咙就会破开。
“放下武器——”乔里低吼道。詹姆·兰尼斯特苦笑了一下,像是还觉得自己这境遇挺奇妙,他缓慢地放开握住长短剑的双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身惨叫。
阿波罗妮娅反身望去——
受伤的不可能是她的父亲,临冬城的城主,国王之手。阿波罗妮娅想。可事实摆在眼前,一柄长矛从后面穿过他的大腿。
“放下武器!”乔里大吼着威胁道,“否则我就把你们的主子从脑袋劈到卵蛋,看看兰尼斯特是不是真的肚子里藏着金屎。”
“躲在女人身后装腔作势吗?”詹姆的嘴上还不服输。
“也许我们真该砍掉他的脑袋……”阿波罗妮娅冷声说,反握住缴来的短剑架在弑君者的侧脖子上。
杀心升起一团黑色的火,映衬在她暗紫色的眼眸中熊熊燃烧。
“啊,是你,”詹姆·兰尼斯特后仰着脑袋说,其实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想为你的小狼报仇?杀了我,你们也是叁具尸体。”
他这样说并非没有依仗,在他眼里,兰尼斯特的人还有十个好手,而他们只有叁个,其中包括一个受重伤的、一个女孩。
“让我走,否则长矛拔出来,你家大人用不了两分钟就会流血至死。”兰尼斯特有恃无恐道。
艾德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自下而上地望过来,满额冷汗,痛苦的喘息间夹杂着她的名字。
“你们别伤害我父亲——”阿波罗妮娅心痛极了,连手心深可见骨的割伤都变得轻微,她握短剑抵在狮喉的力道松弛下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一行骑兵,都穿着深色皮革。
她惊喜地认出为首的叁个,“托马德!埃林!哈尔温!”
是临冬城的人!足有二十个。
狼群包围了狮子,兰尼斯特的士兵见寡不敌众,弃械投降了。
侍卫队长跟救兵说明了情况。
埃林和哈尔温弄来几辆马车,共同把脸色惨白、气息紊乱虚荣的父亲搬上去,阿波罗妮娅担心地跟上车架。弑君者由乔里和托马德押送。
回红堡的路上,阿波罗妮娅得知埃林等人能及时赶到现场,正是因为他们在下午发现了她的失踪,报告给了首相后外出搜寻她。
听到这里,阿波罗妮娅的心如坠深渊,声音颤抖地飘出来,“父亲、乔里……韦尔和海华也是出来找我的吗……”
“抱歉,我没听清,小姐您能再重复一遍吗?”埃林凑近她。
这对于阿波罗妮娅来说简直就是酷刑了。她不能想象,自己溜出首相塔害得韦尔和海华死亡,父亲受重伤的情形。
她低着头、嘴唇颤抖地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掩面哭泣起来。
看着近乎崩溃的女孩,埃林明白她是误会了。他把她颤抖的小身子搂进怀里,“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小姐。我相信你父亲外出是有别的事情要做……不是因为你。”
“真的吗?”
“真的,不是你害死的韦尔和海华,”埃林的嗓音复杂,有对她的安慰,还有隐藏在下面的对兄弟阵亡的痛心,以及对敌人的仇恨,“是兰尼斯特的人杀了他们。”
阿波罗妮娅吐出一口气,感同身受地重复了一遍,“是兰尼斯特的人杀死了韦尔和海华,还伤了父亲。”
“小姐,把这喝了。”颤颤巍巍的轻声在耳畔响起。
阿波罗妮娅已经守在床前大半夜,听到声音,才把目光从昏迷的父亲身上移开片刻。
转脸望去,率先入目的是一条七彩斑斓的粗重项链,正如佩戴者松弛的皮肤。大学士派席尔弯腰站在她面前,靠得很近,手里端着一杯白色的液体。
“来,这是罂粟花奶,可以止痛。”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不觉得有多痛,而且疼痛能让我保持清醒。谢谢您的好意。”
“孩子……”派席尔似乎还想说什么,朝她倾身过来,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老人味。
就在这时候,起居室的门开了,巴利斯坦爵士走进来,盔甲碰撞,发出令人安心的声响。
他用眼神逼开派席尔,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面朝坐着的少女。
“阿波罗妮娅小姐,陛下要你出席作证。”在派席尔面前,巴利斯坦爵士只能这样有礼但克制地措辞。天知道他此时多想把身心受伤且疲惫的女孩搂进怀里,像她亲近的长辈那样关心她,爱护她。
阿波罗妮娅不知道他的心愿。她回忆起上次旅店里的场景,不太情愿道,“为什么?我只是个私生女,我的话没有分量,”但她决不是要对巴利斯坦爵士甩脸色,补充说,“我想待在父亲身边,直到他醒来。”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小姐,”巴利斯坦·赛尔弥点头说,“但国王的意思,恐怕不太好拒绝。”
“唉……好吧,”阿波罗妮娅不愿让御林铁卫队长为难,她看了眼昏迷的父亲,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时面容上的悲痛少去了,多了几分超越年龄的坚毅,“麻烦您为我带路了,巴利斯坦爵士。”
她被带到一个陈设极为华丽的大厅。地板上铺的是密尔地毯,而非灯芯草席。房间一角摆着一幅来自盛夏群岛的木屏风,上面雕刻着上百种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的珍禽异兽,冰原狼、雄狮、魔龙……
阿波罗妮娅刚踏进房间,室内的众人就纷纷朝她投来视线。国王显然是突闻此事,身上的黑色亚麻衬衣衣领大敞,又随意地罩着一条黑金格子披风,王冠有点儿倾斜。
“陛下——”阿波罗妮娅向他行礼,眼神扫过众人,“各位大人。”
她刚想庆幸起码瑟曦·兰尼斯特不在此处,一阵迅疾的、噔噔作响的脚步声就宣告了她的到来。
兰尼斯特女人先发制人,绿眼睛凶恶地盯着她,如同一头狂暴的母狮子。
“你父亲逛完妓院,喝了酒,便攻击詹姆和他的侍卫,就像你家夫人在国王大道上攻击提利昂一样。”
“女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国王吗!”劳勃的表情是少有的阴沉,“你来说,阿波罗妮娅小姐……”
“阿波罗妮娅·雪诺。”瑟曦打断他,似乎又想故技重施。
“安静!”劳勃低吼道,然后看向阿波罗妮娅,“你当时在场吧,你说说,贝里席的妓院门口,你父亲和詹姆·兰尼斯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好。”
“这场争端不是我父亲先挑起的,”上次的经验教训告诉阿波罗妮娅不要把事情和盘托出,她有意避开那侏儒的事,谨慎地挑拣着有利的说,“詹姆爵士带人包围了我父亲,说要像宰了伊里斯那样杀死他,还说打算把我父亲劈成两半,看看史塔克都是用什么做的。然后他让手下杀了韦尔和海华,我父亲的人,”说到这儿阿波罗妮娅停顿着抽噎了一下,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弥漫上泪水,配上苍白中带着病态红晕的俏脸,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身体。乔里和詹姆·兰尼斯特打了起来,我猜到兰尼斯特想用藏在腰间的短刀偷袭乔里,我没有多想冲上去抓住了他的剑……”她说着,裹满厚厚纱布的手仿佛应激般动了动,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即使没有明着看,但阿波罗妮娅相信自己感受到了空气的变化,嗅到其间弥漫的同情,以及几乎等量的怒火——
“一派胡言!”王后道。
“你不在现场,没资格评判,”劳勃对王后说,“而且现在看来,是你们的人先挑起争端。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当你是一国之君。论法律论姻亲,詹姆和提利昂都算是你兄弟,如今史塔克家的人抓了他们,而你却相信这个杂种婊子的话胜过你的王后。”
“臭女人,闭上你的嘴。”劳勃一拍桌子,站起来。
瑟曦的神情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轻蔑起来,“天上诸神还真开了我们俩一个大玩笑,”她说,“你应该穿裙子当女人,像个男人一样披挂上阵的该是我。”
国王的胞弟被这话逗得憋笑辛苦。而劳勃·拜拉席恩气得脸色发紫,他气冲冲地走过来,伸手就是狠狠一拳,把她打得踉跄倒地。
阿波罗妮娅看着这一幕震惊地无以复加。
瑟曦·兰尼斯特痛苦压抑地喘息了两声,站起来,伸手碰了碰泛红的左脸,明天这半边脸就会肿起来。“我会把这当成荣誉的勋章。”她表示。
“那就给我安静地戴好,否则我让你更光荣。”劳勃保证。他大喊来人,穿着白色铠甲、高大阴沉的马林·特兰爵士走进屋内。“王后累了,送她回房。”骑士领她出去。
厅内陷入沉默。
“给我倒杯酒。”劳勃指了指不知所措的阿波罗妮娅。
她上前拿起酒瓶,为他湛满。接过酒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喝,而是拉起她缠着纱布的手看了看。
“你很勇敢——”国王说。
余光中阿波罗妮娅看到众人神态各异,贝里席微笑得像个发现宝藏的鼹鼠;被称为八爪蜘蛛的男人揣在身前的手臂紧了紧;蓝礼公爵神情严肃下去。
“对于桑妮、韦尔和海华的死,我来不及做什么,”阿波罗妮娅说,“我只是,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乔里被杀。”
劳勃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转脸扫了厅内的其他人一眼,“你们都先下去吧。”